裴元修听得眉间微微一挑,下意识的看了吴彦秋一眼。
而吴彦秋平静的笑了笑。
他这话,说得含糊之极,但细想起来,这句话却像是已经说尽了。
若天底下,还有一个人敢去娶身份地位都那么特殊的裴元珍,只有他刘轻寒。
若天底下,还有一个人敢以那样微妙的身份留在皇帝的身边,也只有他刘轻寒。
他自入仕以来,就一直游走在权力和生死的边缘,仿佛一个人走在一条横在悬崖上的细丝上,若稍有不慎,就会跌落谷底,摔得粉身碎骨。
而现在,还能安然无恙的,也只有他刘轻寒。
裴元修似乎也回想了一番,微笑着道:“吴大人这话说得浅,倒也是说透了。之前我与他在望江亭一叙,后来又在西川相逢,经历了大小各样变故,此人临危不惧,逢变不惊,是个定海神针般的人物。若有有人能娶我那个皇妹,当得她的驸马,大概还真的只有这位刘大人了。”
吴彦秋笑着点头称是。
“就希望,他能好好的,当稳这个驸马。”说着,裴元修转过头来看着我,笑道:“青婴,你说是吗”
我轻轻的笑了一下:“是啊。”
他看着我,看我只是微笑着,安静的坐在那里,对着他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我感到他看我的目光停留了一下,似乎想要从我的脸上,我的眼神中寻索出什么,但怎么看,我都只是淡淡的,甚至连多余的一个字都没有说,似乎也看不出什么来,他又看了我一眼,便转过头去。
我稳坐在那里,几个侍从上来给我和韩若诗、韩子桐奉茶,我拿起来轻轻的喝了一口,谁知茶水太烫了,我也没注意,那一大口吞咽下去,却不知火烧火燎的,喝到什么地方去了。
裴元修还在和吴彦秋闲谈,说着这桩天下人瞩目的婚事,他突然问道:“不知喜事定在哪一天。”
这些事应该都是写在喜帖里的,但他的喜帖却是摆在桌上,那杯热茶的旁边,而刚刚他的手放在桌上,衣袖正好将喜帖挡住了。吴彦秋见此情景,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公事公办的答道:“三日之后。”
“三日之后这么快”
“说起来,也不快了。”吴彦秋笑道:“皇上为长公主和刘大人指婚也已经好几年了,只是长公主一直守孝期,是以婚事延至今日。”
这时一直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不出声的韩家姐妹对视了一眼,韩子桐的脸上带着一点复杂的表情说道:“不过,听说那位长公主还在守孝期吧”
“是。”
“那她”
不等她的话说完,吴彦秋已经微笑着说道:“就算官员守孝丁忧,也有夺情之时。更何况长公主为母守孝,而错过人生大事,岂不是让淑媛娘娘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心,这才是为人子女的大不孝吧。”
这一套说辞,当然是对于帝王夺情最好的解释,虽然看得出韩子桐不以为然,但她也没有再多挑什么刺。
裴元修问道:“那么,婚礼大小事宜可都备妥”
“这些日子,皇上停留扬州,就是一直在忙着长公主的喜事,大小事宜皆以齐备。”
我坐在椅子里,平静的听着他们的交谈,目光慢慢的,看向手中的那张喜帖。
红得有些刺眼。
原来
原来这些日子,裴元灏一直留在扬州,并不仅仅是为了和妙言团聚,他也不是完全不担心自己的安危,而是因为刘轻寒和裴元珍的婚事
原本公主出嫁,高官娶妻,这也并不是皇帝非到场不可,但裴元珍不同,这位长公主是被他在夺嫡大战当中除掉的云王裴元琛的妹妹,天下人,尤其是南方人对他的夺位登基颇有微词,加上他的几个兄弟走的走,死的死,更背上了一个残害手足的骂名,所以现在唯一还留在皇室的公主,她的安危就落在了天下人的眼中,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看他如何对待这个唯一的手足,也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对裴元珍格外的恩宠,甚至是宽容,裴元珍的婚事,不仅仅是皇室的颜面,更是他做给全天下人看的一个文章
难怪,难怪这些日子,扬州那边那么安静。
难怪那天在船上,当我向闻凤析询问刘轻寒的伤势时,他只回了我一句“不会影响正事”。
原来,是这样的正事
原来,如此
至于刘轻寒
我的手指轻抚过火红的喜帖,好像手指触碰到了一团火焰,伸进了一片火海,那种灼烧的,炙热的感觉让我的呼吸微微一紧。
我的耳边,也回响起了他的声音,和他曾经说过的话
“我迟早是朝廷的驸马”
“但,我要娶的,是长公主,而不可能是离公主”
他说得对,也一直在这样的命运的安排下走着。
现在,他已经要走到他的命运中,一个最重要的地方去了。
说起来,他就是这样的人,对自己的命运,他认定,更无比的坚定,我没有看到第二个人比他活得更清醒,比他更清楚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所以这样的话,那么他走到今天这一步,的确是求仁得仁。
我为他一笑。
想到这里,我对着手心里那团不断燃烧着的火焰,淡淡的笑了笑。
就在这个时候,耳边传来了裴元修轻轻的呼唤声:“青婴青婴”
我像是从最深的梦境里醒返,还有些回不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