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庄的魏夫人为他柳眉倒竖的次数比此前半辈子还多,好几次都想冲过去拧他耳朵。可偏生这比谁都顽皮的孩子又比谁都狡猾,每次都在魏夫人要忍不住前撒娇卖乖,嘘寒问暖,赔礼道歉,能对他生气超过半天的人,一定有一副铁石心肠。
没人不喜欢魏昭,魏老将军的母亲开始对这外室之子颇有微词,后来一见他就笑得见牙不见眼;老大老二老三一度摩拳擦掌想让小弟弟也吃他们当年吃过的苦头,结果一个个对小弟的机灵勇敢赞不绝口,都成了不错的哥哥;项阳城老看见魏小公子的人多半心里把他当自家的子侄辈儿看待,他们都说,这孩子长大了一定也很有出息,和他的父亲、他的哥哥们一样。
魏夫人当然也很喜欢魏昭,却不希望他和父亲、哥哥们一样。她用勺子给这孩子喂过奶糊糊,给他缝过虎头鞋,在树下看他荡过秋千,夏日给他打过扇,冬日为他煲过汤。她看他从那么瘦弱的小可怜长成个虎头虎脑的捣蛋鬼,从走两步会脚软的面团变成能舞长#枪的小少年,听他叫自己母亲,听他用掉了两颗乳牙的漏风声音给她说笑话……那是她的孩子,第一个由她一手养大的男孩。
魏昭为了降服烈马摔断胳膊那一回,魏夫人一边板着脸喂他吃药,一边想着:要是魏将军要她的小儿子也送上战场,哪怕像个泼妇一样一哭二闹三上吊,她也非要拦着丈夫不可。
“娘?”魏昭怯生生地说,一口喝光了药,摆出一张可怜兮兮的苦脸。魏夫人叹了口气,他便厚着脸皮粘过来说自己错了,又说这次只是意外,绝对没有下次。“何况我不是成功了吗?”魏昭说,双眼闪着兴奋的光,“嘿,等我一好,一定要让母亲看看儿子骑起马来何等英姿勃发!”
魏夫人又忍不住要叹气,她心知自己能拼命拦住任何把小儿子推进危险里的人,除了魏昭自己。
后来如何了?
魏老太君睁开了眼睛。
她方才眼前黑了好一阵,似乎听见仆人们兵荒马乱地叫嚷着什么。这会儿她睁眼,却发现室内一片安静,没有一个侍女,只有一个男人半跪在她床头边。那个成年男人十分英俊,更重要的是十分熟悉,魏老太君努力思索着,那人面上的神情便悲伤起来了。
他不知做了什么,魏老太君感到脑中的迷雾散去了许多,甚至能想起死了几十年的丈夫长得什么样。这人并不像丈夫,也不像老大,不像老二,不像老三,他事实上长得和魏家人并不像,魏夫人的脸却亮了起来。她颤巍巍伸出手,按住了对方的手背。
“昭儿?”老太太快活地喊道,“啊呀,你长大啦。”
“母亲。”她多年不见的小儿子露齿一笑,精神极了,看着真是个棒小伙,和她想过的一样,“我还当您认不出我了呢。”
“什么瞎话!”魏夫人嗤之以鼻道,“哪里有当娘的认不出儿子的?”
她想起来了,这些日子以来反反复复努力回顾的人生从破败的旧画卷变得鲜亮如初。她想起父母、丈夫和儿孙如何先一步离去,记忆中的小儿子为何先一步离去——他被仙人带走啦!魏老太太想起自己在等待那些早逝的鬼魂前来接她,想起自己还怀着一丝希望在等待,等那个被仙人偷走的孩子,在她离开之前,回来看她一眼。
魏老太高兴极了,她枯瘦的手用力拍着孩子的手背,末了又担忧起来,她一个深闺妇人都知道仙凡有别,上了山的人是不能与凡人有多少瓜葛的。她问:“仙人不会生你气吧?”
“无妨。”魏昭笑道,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儿子可厉害了,他们现在可拦不住我。”
“现在?”
“以前嘛,唔,开始儿子想着要修成大器再衣锦还乡,后来又倒了个大霉……”
魏昭给老母亲讲了个精彩的故事,讲得又快又好听,比哪个说书人的话本都好听,把老太太逗得直笑。他又说侄子那儿不必担心,还在空中画出一面镜子,让老太太看敌军如何也被一场雷雨驱散。镜子那面的云上有仙人笑着对魏老太君点头,魏昭介绍他为同门师兄。
“咦?”魏老太太想了想,惊呼起来,“这可是梁大夫?”
魏昭挑起眉毛,看看母亲又看看师兄。
“您还认得我?”师兄笑了笑,“当初诸多不便,只得化名前来,还望您海涵。”
“梁大夫何必多礼!”魏老太太笑着摇头道,“你当初救老身一命,还陪我这无趣的老婆子消磨时光,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魏夫人忽染急症。”师兄解释道,“你在闭关,我又正巧路过。此后有闲暇路过,我偶尔会来拜访一番。”
魏昭神色一动,张了张嘴,一时没说出话。
“梁大夫?”他说,“梁至?”
“当初是说叫这个名字。”魏老太太点头道,“先生不姓梁?”
“公良至。”魏昭代他答道,“姓公良,名至。我上山后遇到的最重要的人,倒没想过母亲先于他见了面。”
公良至轻轻笑起来。
“嗳,我等将真仙当做游方医生,真是有眼无珠……他倒比你这小混球好心,还知道来看看。”魏夫人嗔怪道,慈爱地看着镜子里的人,“道长样子又俊为人又好,我当初想啊,要是家里还有没出嫁的女儿,可要跟他攀个亲才好。”
老夫人的儿子与镜子里的仙人都停了下来,他们对视一眼,魏昭的手忽地穿过了镜子,握住了镜子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