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忠出现在云檀面前之时,云檀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愣了许久。她猜到会是他来,却不能接受真的是他来。
代忠看着瘦成芦柴棒的人,原本积攒的怒气又矮了下去。这个现在摇摇欲坠的人,还是当年那个眉目如画、温婉可人的江南女子吗?如今的姜云檀,眉宇间尽是戾气,消瘦的脸颊都是不平,再也找不出未嫁时的美丽。
代忠有些难过,到底是任家害了她。
云檀挑起下巴,高傲地睥睨着低眉顺眼的代忠,原本和煦的声音尖利得吓人:“大少爷安好?这是乘着以儆效尤之风来之?”
代忠道:“原是,但非你本意,我便罢了。你也可怜,我妻儿皆无忧,两相清。”
云檀冷笑:“两相清?”
云檀抱着胳膊走进他:“如何清?又如何可清?你且算算任家亏我多少?原本你的孩儿应是我所出!可我如今守寡还无儿无女,又要被那正牌少爷扫地出门。你们不就欺负我一个丫头、无权无势吗?”
代忠不语。
他从未想过要欺负她,但他赞同云檀所说的、原本这两个孩儿都应该是属于他和云檀的。
云檀苦笑:“你恨我为了自保与你撇清关系,可你未曾想过我处境艰难——若我和大小姐一样有这般强大的娘家,不必管他人眼光,我也能随心所欲,可我没有,我便不能任性妄为。”
代忠眼底晦暗不明。
他一直到刚才,是都在恨她,恨她的无情,但她说的,的确是现实,云檀确实要比别人更多算计,因为章氏一直没把她当作自家人,就算不嫁给赫连雄,也会嫁给张雄、李雄、王雄,他们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是决定了的。
云檀突然发问:“大少爷,是小姐叫你来的吧?”
代忠心一动。
这样柔情似水的“大少爷”有多久没听见了?她嫁人之后,都未曾如先前那般亲昵,这声唤,让他慌了神,他该走,但他不舍得。
云檀看着天空,微微摇头,一脸无奈:“我就知道是她,她手段不高、颇有些不入流,但不得不说,她的法子倒是很管用、那双眼睛很利,能看透一个人的死穴,往人痛极之处戳,不胜天理难容。”
代忠见她剖析自家妹妹,虽然说的是大实话,但还是有些接受不来,他为难地开口阻止:“云檀······”
云檀一笑:“你不必生气,若是小姐听了我这话,还会沾沾自喜,觉得我在夸她。”
代忠不语。
的确,以红颜这种怪癖的个性,是很不拘一格、喜欢和社会主流唱反调,人家喜欢歌功颂德、吹捧自己的美名,但红颜就喜欢自黑,在狂放中寻找自己的人生价值。
像这种话,红颜来说便是:“你看不上我,却偏不能奈我何!”带着三分笑七分调皮,直把有理的人气得吐血。
云檀转身不看他:“大少爷且回去告诉小姐,我会回西辽去,但我依然不会放过那个孩子,让他自己小心点,我不会手下留情。”
代忠张张嘴,又闭上。
他能说什么?让她手软?可赫连元豪不会手软。让她留下?可世俗不能让她留下。
云檀“噗嗤”一笑:“大少爷,我现在突然觉得,就算我们真的在一起也终会分道扬镳、结果只会比如今更难看,因为我欲壑难填,而你根本给不起,或者说,你犹豫不决的心性儿决定了你根本不敢给。”
代忠一愣。
他第一次听见云檀自己否定他们的感情有些接受不来。
云檀依旧背对他,面无表情。有些话,看着他便说不出来了:“知道你为何一直抑郁不顺、怀才不遇吗?你妹妹不敢告诉你,其她人看不出来——你之所以不顺,就是因为你太懦弱,你以为你最后还能上战场吗?你以为你最后不会留在家里守着你的妻儿过你父亲曾经过的贪赃枉法的生活吗?你会的!你的棱角会慢慢被磨平,然后自甘堕落、安分守己,守着你的孝道和你的责任,碌碌无为地过一辈子,然后借酒消愁、苦闷地活一辈子!”
“我不会!”代忠突然爆吼。
这是他所鄙夷的生活,他不会这样!
“你会!”云檀转过身,一双鹰一样的眼死死地勾着他,让他底气不足,她的话语沉重而字正腔圆、丝毫不带有闽南人特殊的不太标准的强调,“你在战场上,真的没有机会救蒙司吗?”
代忠感觉整个喉头都被堵住、根本无法呼吸。
他被马蹄踩倒,真的无法救啊!可是,他明明还能努力一下······他却放弃了努力,看着蒙司渴求救援的眼睛逐渐失去光彩,因为他怕死,他在尸体堆里没有人发现他还活着,可是他如果出去,就必死无疑。
云檀脸上浮出嘲讽的笑容:“小姐失算了,她以为让你来就能让你跟我恩断义绝?还不是我帮她完成的心愿?没有这个肚子就别学别人吃泻药,大少爷,你终究还是太单纯了。”
代忠仿佛雷劈过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愣愣的望着云檀越走越远,直到消失不见。代忠失魂落魄地回去,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肯出来。章氏让人催他出来吃饭,担心他出事,他只回:“给儿女起名,无暇食之。”章氏再催,他索性不理。章氏急了,自己亲自上阵要来敲开代忠的门儿,可代忠仍旧不开门。章氏焦急得不得了,直唤代兴来踹门,代兴却劝她:
“姐姐才叫大哥去表嫂那儿讨公道,这会子心里正过不去,你又何苦逼他?让他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