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漆黑。
宛城外的淯水死气沉沉,就像这个病入膏肓、即将腐朽的帝国一样,唯有短促的浪涛拍岸声,仿佛行将就木的帝国垂死前急促的呼吸一般,总教人不能真的将它彻底遗忘。
宛城内,曹操的连营里灯火通明,一片欢歌笑语。
张绣是曹操奉天子以令不臣以来第一个征讨对象,不知是摄于天子的威严还是摄于曹操的威力,一向桀骜不驯、气焰嚣张的张绣竟然乖乖的投降了。
曹操果然很开心,拉来随军的文武要员,陪同着张绣大吃大喝了一番,然后——色急的老流氓把这个尚未完全归心的桀骜将军的叔母以及她的婢女一道给睡了。
曹昂独自坐在营帐内,随军的曹丕、曹真等幼弟已经睡去,乐进等将军各自归营,自幼于谯县一起长大的曹安民早就不知跑哪里野去了。
昏黄的灯火颇有节奏地跳动着,将曹昂的影子映地忽长忽短。
倏地想起曹安民临走之前脸上挂着的诡异神色,曹昂心中猛地一阵不安。他这个从弟向来不是个十分正经的人,往日在家乡时,就没少做了一些不着调的事。可此时此刻与张绣的军伍毗邻,这帮子西凉悍卒可不似谯县里的百姓软弱可欺,曹安民若是欺负到他们身上,怕是要遭罪的。
暮春的夜有些微凉,曹昂睡意全无,身披衣甲出了营帐,四周的营帐都亮着火光,处处有高声的呼喝。张绣不战而降,远来的曹军不必舍生忘死地拼杀,上头又有酒肉赏赐,怎能不高兴?
曹昂环顾四方,心底的阴霾渐去,脸上有了一丝笑意。南阳既定,则可专心经略东方。等到收拾了东方的袁术与吕布,携大胜之势逼向荆州,刘景升偷息荆襄、不思展足之辈,自可一战而定。
再其后与北方对峙,以父亲曹操的雄略英明,自可蚕食瓦解北方势力。届时天下渐定,并凉益也难以掀起风浪。匡扶汉室的理想实现,父子俱为一代贤臣,足可光耀门楣、名留青史。
想到此处,曹昂不由心怀大畅。自幼受曹操熏陶教导的他,便如同年青的曹操一般,心向天下,忠心王室。平定天下、匡扶汉室、成为一代贤臣,便是他人生最崇高的理想与目标。这美好的憧憬虽然看似虚幻,但并非不切实际。前路虽荆棘,但父子一心、上下一体,前途亦光明。
曹昂胸中升起一股豪情,浑身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扫平天下。倏地,连营中一阵嘈杂,曹昂眉头刚皱,一个满身鲜血的矮壮汉子已经奔了过来。
“大公子小心,张绣反了。”
曹昂愣愣地看着眼前气喘吁吁的乐进,脑子里一阵空白。适才宴席上谦卑和顺,甚至逆来顺受的张绣,怎会忽然反了?这绝不可能!以小小宛城抵抗王师,绝非明智之举。
曹昂仍自愣神,乐进一把扯住曹昂,拖着他就要往前。曹昂回过神来,神色剧变,脸上阴沉地能滴出水。一把甩开乐进的手,道:“将军速速率人保护父亲,不必管我。”
乐进神色焦躁,又一把拽着曹昂,道:“我自主公处而来,典韦、许褚俱在主公身侧,大公子不必忧心。还请大公子速速与我离去,张绣小贼来势汹涌,此地不可久留。”
曹昂这才沉闷地点点头,迅速取了武器,牵了坐骑,与乐进一道离去。没走多远,四周已经传来一阵阵喊杀声。
曹昂坐着高头大马,视线开阔,放眼望去,但见淯水河西亮如白昼,凶猛的西凉悍卒潮水般涌向曹军大营,见人就砍,毫不手软。反倒是曹军不明所以,适才还亲如一家的友军怎的忽然间就拔刀相向,都是一阵懵圈。
又走了两步,前方忽然迎面跑过来一小撮人。曹昂眼尖,瞧着正是许褚等人,当下双腿用力一夹马腹,迎将上去。到了跟前,曹昂翻身下马,看着衣衫不整、满身酒气、焦躁不安的曹操,哪有一丝大军统帅的威严。
当下双手揽住曹操,发力将曹操送上战马,对一侧的许褚等人说道:“诸君护送我父出城。”说完取了刀枪迎战西方涌来的士卒。
曹操尚处惊魂甫定之中,任由曹昂摆布,值此凶险时刻,四周的亲卫勉强照应着自己主公,也顾不得曹昂,一个劲地催促曹操快逃。一旁的典韦双臂夹着曹丕与曹真,胳膊一甩,将两个小子扔到马背上,随后扭头咧着嘴对许褚说道:“许胖子你照应好主公,我去助大公子一臂之力。你可千万保护好主公,等我回来要是发现主公有一丝不妥,我就揍死你。”
许褚咧咧嘴,下意识地就要跟典韦顶嘴,不过四周愈发响彻的杀喊声制止了他,只是嘟囔着:“照看好你自己吧,可别死在了人堆里,俺揍你还没揍够呢。”边说边打头牵着曹操坐骑的缰绳,急匆匆朝着城外而去。
张绣的兵卒自城内发难,曹操往城外而逃。汇合一起的曹昂与典韦便横在通往城门的大道上,两个人如下山猛虎,率领了一小队人马将从西方追赶而来的兵卒挡住。随着越来越多的张绣军聚集,两人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不得已且战且退,朝着城门靠近,穷尽全身本事,尽量拖延者追兵的步伐。
曹昂虽然武艺不俗,但万难称得上超凡绝伦,在大军从中左支右闪,勉强护住自己。而典韦武功盖世,超乎常人的身躯犹如一座铁铸的塔,在乱军从中横冲直撞,视眼前扎堆的人如无物。
只见他神魔一样雄壮的身躯左突右冲,砂锅一般的拳头拳拳毙命,一圈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