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脚步一顿,伸出去拉抽屉的骨手停在了半空,它头都没回——虽然也没头可回,低沉的回应道:
“嗯?”
黎白风将整个身子转过来,面向它,认真的说道:“我不知道在你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但是有一点,不管发生了什么,你来问我相不相信感情,我都是这个答案,相信,但不全信。”
白骨缓缓的转过身,没有出声,似乎在“看着”他。
“人总是会变的,所以感情这种东西也不会是一成不变的,但是当初的人,当初的事,当年的记忆,这些都是不会改变的。无论后来变成什么样子,只要当初的感情是真的,我们便无需为自己付出的真心而后悔。”
“更何况——”黎白风顿了顿,露出一缕微笑:“有时候,改变也不一定是一件坏事。”
动情动理的一席话说完,他保持着微笑的姿态,默默的等待着白骨的反应。按照各类影视作品中的套路,作为重要同伴(可能是之一也可能不是之一)的白骨,被某些不知名的原因触发了压在心底难以忘怀的事件正陷入深深的消沉中,此刻被主角以人生导师的身份一番开导,现在应该“幡然醒悟”,或是“当即释然”,随后痛哭失声,告别过去的自己,拥抱新的未来。这便是常规流程了。
再不济,也要浑身一震、陷入沉思吧?
然而并没有。
白骨看起来毫无波动,甚至还想打个哈欠。
黎白风自然无法再保持微笑,他悻悻的哼了一声,开始思考自己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是语气不够慷慨激昂?还是言辞不够煽情?总不能是因为自己声音不够大对方没听清吧?
就在他开始对自己的嘴炮能力产生质疑的时候,白骨突然发出了“嗤”的一声轻笑,而后笑声愈来愈大,直至前仰后合,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那一刻,黎白风情不自禁的回想起一个古老的笑话,说是一条船上载着一堆动物要沉了,大家说不行,这得做出牺牲,这样,各自讲一个笑话,逗笑大家才能活,不然就跳,然后带鱼讲了个笑话,大家都笑了,只有猪没笑,带鱼就默默的跳下去淹死了,接着皮皮虾讲,讲了一半猪突然笑了。
年幼时,每逢酷暑,这个笑话总能为两部分带来丝丝凉意,算是炎热中难得的慰藉了吧。
虽说这个故事并不算特别应景,但是看着白骨这姗姗来迟的微笑,也怪不得他将对方向着那种脊索动物门哺乳纲偶蹄目生物的身上联想。
望着捂着并不存在的肚子笑到几乎要喘不过来并不需要的气的无颅白骨,黎白风也被感染的情不自禁的大笑了起来。于是一人一骨就在朝歌大学高级学生宿舍艮字部丙午间的客厅这个神圣而庄严的地方面对并不存在的面开始嚎啕大笑了起来——
等等。
嚎啕大笑?
黎白风笑声一顿,江河泛滥般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为什么?这笑声竟像是哭声?
他缓缓直起腰来,发觉白骨不知何时已经蹲在了地上,光秃秃的颈骨深深的垂在臂弯之间,肩胛骨一抖一抖的,哭的不成人形——虽然本来也不是。
没有了黎白风的伴奏,这哭声愈发的纯粹率真,声势也愈发惊人,几乎可以与盛夏午后的蝉鸣媲美,与深秋夜晚的蛙声争鸣。
见状,黎白风反倒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哭是好事,情绪宣泄出来便没有了,不会再堵在心里。同时,一缕得意再度涌上心头。
“我就说,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不会错,只是白骨这家伙迟钝了点,害我还以为自己的嘴炮能力退步了。”
在黎白风陷入自我满足的沾沾自喜之后没多久,白骨那男人听了会沉默女人听了会流泪甚至山岳为之崩塌江河为之断流的哭声终于弱了下来,逐渐归于平静。
于是客厅中陷入了颇有几分的尴尬的沉默。
照理来讲,此刻已经哭够了的白骨应该拭去眼角的泪珠,迎着闪耀的阳光(以即将落下的夕阳的余晖为佳但并不强求),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多为特写镜头定格但并不拘泥于此),然后释然的说什么“谢谢你,我已经想通了/放下了”,若是夏玲莹这种定位的,则要傲娇的来一句“你这家伙平时看起来那么蠢,没想到关键时刻也能说出这种话。”或是“谁要你多管闲事啦!大笨蛋!”这样的。
然而并没有以上的任何一种情况发生,白骨只是沉默的蹲在原地,将自己凝固成了一座雕像。
“好吧,就算你没有用于微笑的工具,你点点头行不行啊?抱歉,你也没有头,那你点点你那光秃秃的颈骨行不行啊!沉默着蹲在原地算什么,扮演蘑菇啊?”
考虑到白骨之前展现出来的迷一样的迟钝,黎白风停下无声的呐喊,决定宽容的给它三秒二五九的缓冲时间,如果它还是这样冥顽不灵,不识时务的话,那他就只能狠下心来——
再给它三秒二五九了。
大约过了三点二五九倍的三秒二五九,白骨终于在黎白风复杂的眼神中缓缓的站起身来,恢复了往日一般的语调,说道:
“你不是很擅长安慰人。”
听着这熟悉的语气,黎白风露出一丝微笑,但对于这句话的内容,他是决计不能苟同的,故而他高昂起头,反唇相讥:“你错了,我很擅长安慰人,只是不擅长安慰骨头架子罢了。括弧,还是没有脑袋的,括弧完毕。”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