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淮安的点点滴滴就在这样安谧的午后缓缓在涂然眼前打开。
那城在炮火里毁掉过。奶奶说。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个时候,奶奶的阿爸才不过是个**岁的孩子。砰砰砰一阵枪响,把他震吓的几乎是魂飞魄散。然后,轰隆隆的汽车就开进了安静的老城。
鬼子来了。
大家都在喊。
老城安详宁静的氛围被这样猝不及防的打破了。就像是一块滑入湖心的石子,激荡开层层涟漪。
后来就是无休止的逃亡迁徙。不断的躲避枪炮子弹,不断的忍饥挨饿,不断的心惊胆战……但哪里是归处呢?四处都是炮火,死人的尸体到处可见。被打死的,活活饿死的。炸死的,病死的,不计其数。等终于逃到了深山,战火才匆忙的停下来。
此后便在陌生的地方安居下来。逃亡途中,一家人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他娶了本地一个淳朴的姑娘,开始了自己平淡的一生。最开始几年,他经常会做梦,梦里还满是枪炮声,几年过去以后,他的梦就变成了春日的淮安,桃红柳绿,风筝在晴空下翩跹。
那些年,他总是想回淮安去。但根一旦扎下来,就难以移动了。儿子女儿相继出生,一下子多了好几张嘴吃饭。他拼命的干活,想要填饱自己和家人的肚子,却没能争过老天。
三年灾荒来了。小女儿活活饿死了,妻子不久后也病死了,他差点儿又成了孤家寡人,和当年来这儿一样。但他已经不再年轻了。他老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能像个年轻人一样敢做敢闯了。大儿子想要举家逃荒,他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已经动不了啦!他不想逃了,就这样吧。能逃到哪里呢?又是天灾又是**的!
大女儿顶着饿的菜黄的脸回家来了。原本她应该在学校念书,但学校已经闹的太厉害,已经不开课了。
他看着一脸惊慌的大女儿,第一次慈爱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他开始给她讲他的家乡淮安,讲那个美好的像梦一般的老城。
丫头,你的根在淮安。不止一次,他这样对十四岁的大女儿强调。
淮安在初春的时候,总会下两个月绵绵的雨。那时候,黛瓦白墙青石板路上到处都沾着湿漉漉的雨意,甚至连呼吸的空气都蕴含着满满的水分。在这初春的雨水里,草不知不觉就冒尖儿了。也许刚过了一晚上,你就会看到原本萧瑟的院墙内伸出半树沾着雨意的白色杏花。
春雨时下时断,天色却一直都阴阴的。好在大家看了多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还以为那阴阴的天色带着水墨氤氲的气韵,给这老城添了一份古雅之色。
天气晴好的时候,有眉眼娇俏的小姑娘挎着满篮子的花在街巷里走过。那是走亲戚了。淮安习俗,若是被邀请去吃饭,则被请人家的小孩儿要按照惯例挎一篮子花带去。春初是半开不开沾着微湿雨意的杏花,春暮则是娇艳欲滴香气扑鼻的桃花。吃饭时,那篮子里的花已经插瓶摆好了。
伴着他低声的讲述,大女儿安静的睡着了。他轻轻的关门走出去,想要去弄点吃的。
那后半段他没说。
若是在淮安,春天的时候吃什么呢?炒春笋,鲜鱼汤还有莼菜肉羹。那香味,即使隔着帘帘的雨,都能飘的很远很远。
他咽咽口水,朝着北山慢吞吞的走去。没什么吃的了,连树皮都被人捋下来煮了。好几天都没什么吃的了。听说北山有一种能吃的土,好多人都涌过去了。他准备去碰碰运气。
奶奶的阿爸吃观音土胀死了。奶奶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后活了下来。她大哥带着她往深山逃荒。后来的好多事儿,奶奶都记不住了。她前半生的记忆,停在了她阿爸对淮安断断续续的讲述中。
大伯娘和二哥回来了,二伯和二伯娘也回来了。召回他们的,是奶奶日趋严重的病情。
村里婶子娘们都说,涂家奶奶熬不过这个六月了。
奶奶呼吸急促,眼睛睁着睁着就涣散了。
奶奶最后只说了一句话。
她说:“小妹挎着花来接我了~”
说完这句话后,奶奶挣扎了一会儿就气绝了。
床前哭着乱成一团。
灵堂布置起来了,响器呜哩哇啦的吹打起来了,红红绿绿白白黄黄的花圈也摆起来了。奶奶穿上新衣服,安静的躺在乌黑的棺材里。
涂然披着白色的孝布,木然的给来吊丧的人倒茶敬烟。马小跳拿着沉沉的大水壶,亦步亦趋的跟在涂然后面。
之后的几天,家里闹嚷嚷乱成一团。最开始,别人一和涂然提起奶奶,涂然就会忍不住呜呜的哭起来,弄的那个挑起话题的人也会无比伤感的陪着红了眼眶。后来,涂然也就木了,整个人飘来飘去,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一样四处游荡。
丧事在一片嘈杂中忙忙碌碌的结束了。涂然从迷怔的状态中解脱出来,开始了冗长炎热的暑假。马小龙还没有回来,涂然却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他。她拿起漂亮的纸,尝试给马小龙写信。
“以前我好想能快点长大,现在却一点也不想了。因为我发现,长大是一件让人很难过的事情。以前,我从来没想过,长大以后,很多人都会分开。但这一年来,你上高中了,谭溪去城里念书了,奶奶也走了……我在想,要是我不长大就好了。那样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玩儿,奶奶也不会生病死了……难道长大就必须和自己喜欢的分开么……
奶奶过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