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金屈卮,满酌不须辞。
花发多风雨,人生足别离。”
李牧嘴里喃喃念出以上几句诗时,天刚刚亮,有初生的朝阳在远山外摇曳着微光。这青年人面容英俊,脸色苍白,却头发散乱、衣冠不整地躺在城郊外的树林里,眼角眉梢都沾满了露水,也浑不自知,只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望着浩渺高远的天空,独自无言。
他伸手拿起身旁的酒壶,宿醉才醒,又想继续饮酒。只是将那泥塑的廉价酒壶倾了又倾,却倒不出一滴酒水来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似失望又有解脱地将酒壶远远的扔了开去。听到酒壶碎裂的清脆响声,他心中却没有一丝快意。或者说,他的心中,已经翻不起一丝情绪。
哀莫大于心死。
再过两个月,便是李牧二十五岁的生日了。
这位自幼天资聪慧,资质超人的神童,被无数人寄予厚望的状元之才,三岁识字,七岁能吟诗,十岁中秀才,十三岁便成为大齐国三百年来最年轻的举人,从小受尽同窗羡慕,师长宠爱,风光最盛之时,甚至本州知州大人也屈尊拜访,亲自提点。
但不知是上天嫉妒还是某人对他的诅咒生了效,十三岁之后,他的天资和运气似乎用尽了,十五岁到二十五岁,整整十年时间,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到如今暮气沉沉的青年,三次进士考试,从信心满满到战战兢兢,却再也没有过好消息传来。每一次失败,对他的打击就会重上一分,他越来越害怕看到父母眼中的期许,以及期许之后的失望,更害怕同窗的不屑与嘲笑。都说事不过三,三次科举尽皆失败的他,早已被磨平了少年人的棱角。
他本打算回乡修养一阵,努力钻研再迎接下一次科考。家乡却传来了噩耗:就在昨日,有“仙人”在他的家乡上空争斗,斗法的余bō_bō及凡人,整个县城北夷为平地,全县近十万人无一活口。大齐官方对外的解释是“地龙翻身”,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表示。他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去寻以前颇为赏识他的一名官员,却被拒之门外。
那时他的心中还存有万一的希望,因此他受到拒绝后并没有气馁。直接便在那官员的府邸前跪了下来。那官儿本以为他一介书生,想来吃不起长跪的苦,跪一会儿便会离去。却不知李牧听此噩耗,心急如焚,而且这些年尝尽人间冷暖,因此更加发奋读书,头悬梁、锥刺股之事也不知做过多少回,何况区区跪地之苦?就这样跪了三个时辰后,那官员也不知是怜惜他可怜还是害怕风议,便草草得命人请他进府中叙事。
李牧跪地时久,猝然起身,膝盖传来的剧痛令他几乎晕眩,但他只是强咬着牙尖,不发一言地跟在那下人后面,进了府邸。来到中堂,只见昔日对他赞赏有加的老大人面无表情地坐在主位,见他进屋后,便遣退了左右下人,只留他一人,对他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昨日有“仙人”在他故乡贵安县城之上争斗,竟不知为何不顾“仙凡盟约”之条令,悍然使用禁忌之术,一城之人,全都遭了无妄之灾,落得个城毁人亡的下场。最后也不知谁胜谁负后,飘然而去了。官方的文书上写的是“贵安城上,有仙人争斗,光照千里,百里之内,皆成死域…”,这官员因为主管驿站邮寄之事,是少数几个知晓事情真相的官员。惟恐激起恐慌,其余众人,皆已被朝廷下了封口令。今日将事情原委告知李牧,已是格外开恩,冒了莫大风险云云。
李牧呆呆地听完这名官员的话后,草草告了声谢,便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官邸。那官员情知他突逢大变,心中悲苦,便也没有多做计较。
这边李牧独自行走在熙熙攘攘的官道之上,却直觉这青天白日之下、茫茫人海之中,已经是再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了。这浮华世界,也没有了他存在的理由了。
报仇?如何得报?对方可是仙人,连朝廷、国家都要畏惧的仙人啊。他一介书生,甚至连科举考试都连连失败,他拿什么来报仇?
他失魂落魄般的走着,心里已经萌生了死意。
李牧径直找了家酒楼,买了一壶酒,走向了城郊。
……
太阳已经升到树顶了,马上,李牧所躺的地方就会被阳光所直射,他半眯着眼睛,目无焦点地看着远方。他心里想,日上中天之时,便是我的死期。
天佑十五年四月的清晨,大齐国邺都城外,李牧决定死去的时候,青山无言,白云飘飘,太阳光依旧普照着大地,为世上的人们带来温暖和恩惠。
习儒之人,最是看重仪态风度。似李牧这般发髻散乱,衣冠不整,实在有损谦谦君子的风度。但此时李牧心中却没有力气去计较这些细节,心丧之人,哪是些许规矩能够束缚得了的?
日光渐渐移动,午时将近。李牧坐起身来,想了想后,整理衣冠,略正仪容。深深地呼吸,认真地看了一眼周遭的风景,将早已准备好的毒药拿了出来。他闭上眼睛,只待午时一到,便服药自尽。
李牧年纪虽轻,却颇经坎坷,从风光无限的天才变成一文不值的普通举子,又骤然经历家毁人亡的苦难。其经历之奇绝惨淡,当是世间少有。他自幼熟读儒家经典,自知君子应保全自身为善。但此番父母尽去,学业无成,而自己又手无缚鸡之力,报仇无门。父母生时不能光耀门楣以尽孝心、父母死后不能手刃仇敌以全孝道。他的心中当真是无限悲苦,只想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