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人杰介绍的这家名为“玛瑞卡”的咖啡厅,位于法租界的高档商业区,是一处闹中取静的所在。两层的红砖西式小楼,精致文雅的布置装修和浓郁的欧陆风情,与霞飞路上吸引知识分子举行沙龙和座谈的咖啡馆不同,这里来往出入的人并不多,且大都是一些洋人或者是出入上流社会的有钱人。
老板并不常来。咖啡馆内一共只有包括我在内的六名女招待,轮流上班。她们都是年轻貌美,聪明活泼的性子,也都受过些教育,有时还能对顾客说上几句洋文。
我不知道杨人杰的人情在里面起了多大的作用。这份工作竟是出乎意料的轻闲,薪酬也不低。老板还很大方的表示,收得的小费都可以归自己支配。而最令我惊喜的是,咖啡馆里占据了一面墙的红木书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不同种类的书,可以任人取用。
现在,我可以不必早起。每天起床收拾了房间、吃过早餐以后,再步履悠闲的来到店里。就算是这样时间也还很充裕,我往往是到咖啡馆的第一个人。
打扫了卫生后,我便把窗户外面的隔板拆下来,眼见着上午温暖的阳光一点一点的洒进室内。往往此时,送花的小伙计会笑嘻嘻的把今天刚刚采摘、还带着露珠的鲜花送到,或是康乃馨,或是红玫瑰,有时也会是一些其它的时令花卉。于是,我便每张桌子上的小花瓶里都插上一两枝,便有了一屋子淡淡的馨香气息。
不过要不了多久,花香就会被浓郁的咖啡香所代替。我学会了操作半自动咖啡机。看着深棕色坚硬的咖啡豆,变成一滴一滴香醇深厚的咖啡,这个过程常常会让我着迷。维也纳咖啡、爱尔兰咖啡、布雷卫和玛琪雅朵,哥伦比亚或者巴西的咖啡豆,了解不同咖啡豆的区别和咖啡的种类,也往往会让我乐在其中,乐此不疲。
一般来说,每天的黄昏是整个咖啡馆最为忙碌的时候。会有三五桌西服革履的客人,或聚谈,或闲坐。但往往这个时刻,却是我最为轻闲的时刻。因为说起来有些好笑,招待客人是我们咖啡馆里最抢手的活,而打扫卫生,冲泡咖啡这些,却不太有人愿意做。一开始,我对此还有些疑惑。但时间长了,也渐渐有所领悟。醉翁之意不在酒,抢着去给客人端咖啡,她们恐怕不只是为了小费。
这一天是周末,眼见夕阳西斜,咖啡馆里的顾客渐多。和我一个班的菲菲在后面补了妆以后,踩着高跟鞋袅袅婷婷的走了出来。她整了整蓝色条纹的围裙式制服,把制服带子系得紧了些,愈发显得身材凹凸有致。这时大门一响,两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都穿着西服,手里柱着文明杖。菲菲连忙上前两步,笑容可掬的表示欢迎,并将他们让到座位上。
我身边的小琪翻了个白眼,“嗤”了一声。
她这一声很低,只有我听见了。我疑惑的望着她。
她面带不屑的道:“看她那个殷勤劲儿,笑得褶子都出来了。不过也不能怪她,毕竟年纪在那儿摆着呢。”
我好奇的问道:“小琪姐,你在说什么啊?菲菲姐对待客人礼貌周到,不是应该的吗?”
“哼!”小琪冷笑一声:“她那是礼貌周到那么简单的吗?你看她腰弓的,就差没贴到人家身上去了。”
我看了一眼,虽然没有小琪说得那样夸张,但姿势确实有些滑稽,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琪继续道:“菲菲呢,今年也有二十二了,早就过了该嫁人的年纪。只可惜,她父亲只是个普通商人,替她攀不上好亲事。可她自己呢,又自觉得长得不错,还识得几个字,偏想着嫁一户好人家。所以,高不成低不就的就拖到了现在。”她压低声音道:“其实,以她的家境,倒也不用来做这个工的。你道她为什么不辞辛苦,非要做这个女招待,还不就是因为想着我们这儿接触的都是些上流阶层的人,总想着做了谁家的夫人太太甚或是嫁上个外国人远渡重洋呢!”
“这种机会……恐怕太渺茫了吧。”我看着那边的菲菲。那两个客人对她不耐烦的摆摆手,明显注意力是在交谈上,恐怕都不曾拿正眼看过菲菲一眼。
“这你就不知道了。”小琪红红的指甲在我面前晃了一晃:“一年前,我们店里就有一个人被客人看上了,两个人一来二去的,真的后来就成了。那个女招待马上就辞工不做了。我可没有骗你,这事她们都知道的!重点是,我们店里来往的人不只有钱,也都多少还有些品味,上档次,都是些正经人。”她下巴一扬冲着咖啡馆里的客人道:“所以,你可别小瞧了我们‘玛瑞卡’,这来往的人里说不定将来就能成了谁的乘龙快婿呢!”
她看看我,笑道:“你虽然年纪小,但长得美啊。告诉你,女人好的时光就那么几年。所以……”她冲我挤挤眼:“你要也抓紧啊!”
说完,她理了理头发,把制服带子系成了个大大的蝴蝶结,想了想,又从一个小花瓶里折了枝红玫瑰,插在了白色衬衫的胸襟处,对着面前玻璃的反光处仔细照了照。
这时,大门开了,小琪刚想站起身来迎接,见走进来的是一男一女一对情侣,便提不起精神,对我努努嘴道:“你去接待一下吧。”
我忍着笑去招待客人,脑海里却回想着刚才小琪的话。原来这就是她们争抢客人的原因,怪不得女客或者是上了岁数的客人就鲜见她们主动,而一旦遇上风华正茂的年轻男人则是抢手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