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和韦欢打了一架后,我又连着二十日未曾进宫。
她这回下手真是狠,当时还只是隐隐地痛,等出了宫,回了家,向床上一躺,便觉全身如同散架一般,无处不觉酸胀,自己悄悄揭衣一看,但见腿上腰上都青了好几处,虽未严重到动不得的地步,却也是我有生以来所受过最了不得的伤了。
我真是又气又恨,又拿韦欢没脾气,索性就说心口疼,在家里赖着不肯出去。反正我是个公主,既不要挣钱养家,又不要坐衙视事,亲戚们也没什么来往,除了偶尔被母亲和兄嫂能想起,进宫说说话以外,真是什么正事都没有。这些时候母亲和李睿正好又都忙得很,两人谁也没有传唤过我。至于韦欢,就更不要提了,她不但不来见我,连我遣人给她送东西、捎话的时间,都只肯回几句官样话——若非这三人还曾派人给我赏过几次东西,我真怀疑自己不是出了宫,而是进了屯监、成了孤儿了。
其实那日刚打完架,同韦欢一道去见母亲的路上,她倒是絮絮叨叨地同我说了许多话,大多都是些穿衣吃饭的小事,我虽喜她对我这样关切,可她翻来覆去只有那么几句,想和她说正事罢,一开口,她便道“我心里有数,你不要管”,纯然将我当个孩子看待。
我被她说得心里烦闷,越听便越敷衍,待见她又把宋佛佑、小浪、仙仙几个叫过去,拿出皇后的款好生训了一顿,就更不耐,顶了一句“阿嫂先将自己的事管好罢,我的人,自有我处置,不劳阿嫂过问”,结果就惹得她翻了脸,一路上再没理我不说,到了母亲那里,又明里暗里地提起我的病,母亲顺口便派韦讯带了两个徒弟驻到我家里,不但谢礼供奉都是我出,还在我府内管东管西,一下嫌我房中摆设不好,太过沉闷、不利于养病,一下嫌我院中养的猫狗太活泼,跑来跑去的容易惊到人,听说我在床上躺久了,便派侍儿进来请我出去走走,待我要去院子里活动活动,拉拉弓箭、挥舞木刀时,又说我今年内都不可大动——连独孤绍有一回邀我去慈恩寺看戏,人都请好、场地都包下、宴也设好,却都被他嫌太吵闹止了,独孤绍这厮看见是宫里的御医,还以为我又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病,吓得遣人问了好几遍。我再四和她说了我没事,她到底是不敢轻易再来我门上,转而与那帮军汉朋友厮混去了。
我想大约是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细小事又生出了些怨气,所以虽然心里想念她想念得要死,却依旧只是窝在家中,一些子劲头也没有。
与我的萎靡相反,郑博这些日子忙得脚不点地。
我回来后第二日,李睿便发了敕令,让他作为督造使去重修温泉宫。李睿的意思是此宫既要给母亲居住,便要不计代价,务求奢侈华靡,倘若钱帛上有不够之处,他还可以自内宫府库调拨——只是工期一定要紧,最好今年就能造好,明年年初,便可奉母亲往那里去养老了。
郑博年未及冠,还在弘文馆读书的年纪,骤然接了这样大的差使,又是给自己妻母、当今太后修造,格外认真,每日天不亮就出城,驰驱数十里去离宫,初时傍晚还能赶回来,后来渐渐地便住在那边,三五日才回一次城,倒是常常派人给我书信,字写得都很漂亮,行文也情真意切。
我不喜欢他给我写的那些肉麻话,却很喜欢看他提起离宫的见闻:他是年轻上任,唯恐行差踏错,事事谨慎,连给我的信中也免不了要提些公务,其中又夹杂着许多困惑,有些困惑在我看来极可笑,不过是他公子哥不通民间疾苦罢了,譬如他有一回说属下们心肠很热,他吩咐的事,总是很快就去办,却总是办不好,有时办起来又用力过度。我一看便知,这分明就是底下人欺负他年轻不懂事、敷衍于他,面上装出恭顺的样子,便给他回信说,叫他留心看这些官吏们平常关系如何,分成几派,叫他暗暗地去找一派不得势的聊聊,同时凡事皆设个准章,吩咐了事,便必要立定做到怎样程度,用了若干人力物力,倘若做不到,无论有怎样的借口,都必要恪行赏罚,宁可罚了人,过后再安抚,也不可当众坏了准章。郑博照我说的做了,几日后便气愤地回信说那些人果然是在欺骗他,亏他还觉得他们好云云。我写信的时候其实也多少有些赵括谈兵的意思,待见真有效验,心里也乐滋滋的,更愿意向他出主意了。
郑博见我喜欢,也就渐渐地更多提及公事,不单单是修造,还有离宫附近的风土人情,百姓田亩,以及一切他觉得新奇的事。说得我心动,提过一回,说出城去看他,顺便郊游,谁知他又不让我看,怕我一意任性,那一日还特地赶回城来,劝了许多养生的虚话,又非要和我谈书论字,熬到二更天才依依不舍地出去,次日里又让小僮给我带了许多小玩物进来,什么木制的小水桶、小水井,竹扎的小水车、小纸鸢,还有乱七八糟的花儿草儿之类,用了不知哪里寻来的小竹篓子装了满满两篓。
那些小玩物倒还罢,我倒觉那两个竹篓子极有趣,叫人挂在书房,时时看着,仿佛这样自己也成为一个田家妇,远离了京中尘嚣似的。而这竹篓挂上墙的次日,宫中就有赏赐,韦太子妃派她最得力的宫人七七送了十件金器给我,其中有两件是金打的小竹篓,两件是金制的小风车,要多俗气,便有多俗气。
我当日便叫人把这十件金器都送去熔了,本来想造成一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