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服饰局之事, 我本是特地想自己做些成果, 所以并不肯先与谁商量, 然而与柳厚德一谈,才知若真论做事的手段, 我尚远远不及,因此慈善拍卖的事上便与阿欢先细细商议了一遍。我们都以为, 与其将这事当做大事宣扬, 贸然设邀,请那些素不往来的亲戚登门,倒不如邀请母亲临幸我的别庄,最好顺带几位宗亲命妇,宴饮间再将“拍卖”之事呈现, 将名声传出去,其后再办拍卖, 则名声在外,水到渠成,且以母亲为先, 次后筹得善款亦以母亲名义分发,便无邀买名声,市恩谋私之嫌。阿欢想得还要仔细些,以为必要自抬身价,显出此事不凡,令人人趋而往之,方是时下贵妇人间社交之道——这事我倒是有经验, 向她解释到时我们可以收取“门票”,门票所得,亦归入善款。
阿欢对这提议十分感兴趣,听我解释了半天,忽地道:“若依你说,是不是别处盛事,譬如经讲之类,也可以收取‘门票’。”
我道:“神仙那里倒是这么做的,不过宫中不大好做罢?”
阿欢笑:“只是一问。”
我见她话意未尽,便缠着她道:“是宫中缺钱么?还是你缺钱?若是你缺钱,我手上还有几万贯…”
她白我一眼:“知道你阔绰,我不缺钱,宫中也不缺。我不过是想,若你之后,旁人纷纷效法之,也设各式各样的‘门票’筹款,再从中牟取私利,事情闹大,万一牵到这拍卖的事头上,说是你起的引子,那可怎么办?”
这我倒是未曾想过,微蹙眉头:“照你这么说,门票就不收了?”
阿欢道:“不是不收,是总要将一切章程想得完善,出了纰漏,也只是他们学的不像,不是你的主意不行。”
我深以为然:“以神仙那边的例子看,我们可以使专人打理,专款专用,再加以监察审对…”说到一半,忽然发现这几乎就是前世的“ngo”,在如今这时候做来,委实有些敏感,正想改口,阿欢却接口道:“朝廷虽设有善堂,赈济之事,却总是地方官吏兼任,并未有专员,若是能定期筹得专款,便可专设一职,总管天下赈济之事,这是新设的职司,不必等定员出缺,设来既不得罪人,又可安排你自己的人手,岂不甚好。”
我恍然道:“这主意倒是好。”想了一想,又道:“可我这里实在是没什么人。”
阿欢道:“冯永昌虽是略有跛足,办事却甚利落。”
提到冯永昌我便略皱了眉:“这厮办事不错,手脚上却总有些不干净。别事还罢,这纯是钱帛来往,交给他怕是不妥罢。”
阿欢瞥我:“正是因他手脚不干净,以他为主,你才能放心,陛下也才能放心。”怕我不明白,还特地道:“你看看满都亲贵,谁似你这般清廉,家中约束至此,又不做那些围水为庄,霸占民田的事,若是与世无争倒还好,偏你又心有所求…”停了一停,道:“纵是亲生母子,总也要避些嫌疑。”
我知道她说得在理,可这却未免违了拍卖初衷,犹豫着道:“总有罔民之嫌。”
阿欢冷笑:“你不过交他职司,又未迫着他去贪污,他自己把持不住,与你何干?再说你以为换了别人,便不会做贪墨的事了么?”
我抿了嘴道:“除了他外,还有别人么?你可知道什么人?”
阿欢偏头看我,片刻方道:“你那几个奶兄弟中任选其一也可。”
阿杨的儿子我一直着人看顾着,然而这几人的资质实在不怎么样,给个散官还可,叫他们去做这事,实在是误人又误己。其实最好莫过于将此事再交天官,可一则如阿欢所说,换了别人,未必就不贪污,二则也失了培植人手的本意。
想到培植人手,我忽地又生出些迷惘,抬眼看阿欢,轻轻问她:“阿欢,你说党派之事,究竟是误国,还是利国?”
阿欢道:“为公之党,则利国利民,为私之党,则误国误民。”
我继续问她:“则你以为我用的这些人,是利国利民之人,还是误国误民之人呢?”
阿欢轻笑:“以他们的资质,远不到你说的这地步。”
我认真地看她:“倘若有朝一日,这些人,或者说我所用的人,到了这地步呢?”
阿欢不答,却忽然问我:“你以为眼下局势如何?”
我不解地道:“难道不是诸武诸李相争日烈,阿娘稳坐钓鱼台么?”
阿欢笑:“你知道‘相争日烈’四字,是什么意思?”
我一怔,她继续道:“你虽跟着陛下参政议事,可是能到陛下与你跟前的,都已是经宰相们修饰过的、台面上的事,陛下登基已久,威深权重,台面上自然是风平浪静,台面下的风浪…”她轻笑了一声:“你可知百孙院诸皇孙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可又知你那些去了封号、没了俸禄的宗族姊妹们过的是什么日子?近几年都中酷吏之事的确是少了,可来俊臣查案所牵连之人,哪一个不是身居高位,却被百般折辱之后破家灭门?陛下使使者案查诸道流人,结果这些人所到之处,流人无分罪名轻重、老少男女,皆遭屠戮,几乎无一幸存——这些事你想必多少都听到过,却从未深想过这里面的意味么?你若以为朝局相争是孩童游戏,输了赢了,总不过向爷娘撒娇一哭,自然可以慢悠悠地想你这些大义名分,可这不是游戏。”
我讷讷道:“我当然不会将这些当做游戏,不过我相信最终一定会是李氏胜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