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母亲寿辰,今年这次比以往办得都要大,我也起得比往常更早些,赶在内命妇进宫前先到了贞观殿。
彼时母亲还坐在妆镜前,团儿在替她梳头,婉儿在一旁念礼单——她正念到“太子进宝镜一面,梵经新译十二卷,天马二匹,金银器各百事,步摇十事,万寿锦百种”,忽听母亲笑问:“长乐公主进了什么?”,不假思索便道:“长乐公主进手抄佛经百卷。”
母亲挑眉道:“没了?”
婉儿道:“没了。”从旁边的卷轴中拿起一卷,命两个宫人在母亲跟前展开,母亲斜眼一看,横我道:“兕子的礼物越来越小气了。”
我穿着大礼服,不好随意扑到母亲跟前,便提起裙子对母亲一福,笑道:“都是儿一字一字手抄的佛经,多少钱都买不来的宝贝,怎么能是小气?”
母亲笑道:“那有人自己夸自己的书法是宝贝的?你也不害臊。”一面说,却笑得越慈祥,吩咐左右:“将这些佛经都找出来,等晚上交来我看。”
团儿刚要应声,便见婉儿躬身道:“太子、冀王、长乐公主所进之物皆在偏殿,陛下若要,现在便可呈来。”
母亲听了便命人将卷轴类的都拿来。少顷即有宫人端着几张桌案进来,又有许多人将李晟、李睿与我献的佛经、书卷和字画都搬来,先将我抄的经摊开。
母亲先还是谑笑般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待见到上面每一列梵文配有数列汉字,便露出讶异之色,命人将卷轴拿近细看——这是我自己想的主意,盖因人人都向母亲献佛经,李晟李睿更是常手抄佛经为母亲祝寿,我原样做了,不过是不功不过,且我又不像他们封王开府的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出彩颇为吃力,想来想去,倒叫我想了个讨巧的法子,便是学后世的书籍一般,将原文与市面上可能找到的所有译文都抄在一处,既方便母亲研读,也显得我真是诚心在读经祈福。
母亲果然喜欢这种排列,认认真真地看完一卷,口中还不知不觉地念了几句,掩卷时向我问道:“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
我笑道:“经书是托裴兰生、房七她们几个找的,也从太子阿兄和秘书省那里借了不少,抄录编纂全是儿一人所为,校对是委的崔明德。”
母亲含笑道:“你素日不爱读书,倒想得出这样讨巧的读书法子。”
我道:“我不爱读书,是为自己,想读书的法子,却是为阿娘,这怎能一样?”话音刚落,便听父亲道:“怕正是你不爱读书,所以才总想些偷懒的法子罢,倒打着你娘的名头,快滚出去,好好站班,不许偷懒。”抬眼一看,只见父亲身着袞冕,扶着杨子高过来。他今年精神显见得是不如去年了,常常卧床,连我都只能三五日才见一面,今天穿得隆重,步履更是迟缓,走了一会,又停住,问:“太子呢?”
高延福道:“太子早上来过,如今已往前朝站班去了。”
父亲点点头,在母亲身边坐下。我见他像是有话要同母亲说,便先告退去了内命妇站班之处——父亲有令,宗室及百官五品以上之妻、女皆入宫庆贺,因此宫中黑压压地站了一地人。
这些人除我之外,只有我的姑祖母、姑姑和少数堂姐表姐才得以进殿等候,稍事休息。
我的姑祖母现存在世的不多,与我们最亲近的是千金公主。另外一位姑祖母延安公主与我们关系一般,与父亲却极亲密——曾祖父自玄武门之事后,对政事颇为灰心,便将政事都交给祖父,自己专心在内廷生孩子。这两位姑祖母便是高祖晚年所生,与父亲年纪相差不大,名为姑侄,其实倒如姊弟一般。延安公主出身高,与父亲感情最好,平时颇有几分自恃长辈教训的意思,李睿与我都不大喜欢她,反倒是千金公主为人诙谐活泼,也常带许多小玩意给我和李睿,因此与母亲和我们都颇亲近。余人如清河、新安两位姑姑自不必说,一个是先帝最yòu_nǚ,一个是太后最yòu_nǚ,凡有宴饮,必然在列。
关于这位延安公主还有一桩事,我出生那日父亲正巧接到了大军击退吐蕃的捷报,所以父亲一高兴,便给我命名为“太平”,还想封我做长安公主,因大臣们说长安县是京畿重地,不能轻易封给臣下,母亲便说要改封长乐公主,却又与这位姑祖母的封号重了名——如今重孝道,我是晚辈,本该让着姑祖母,母亲却直接一道旨意,将这位姑祖母改封为延安公主,本朝本没有长乐这个县,母亲却还从近州富庶地方直接划出一个来,赐名长乐,等我长到十岁,就从这长乐县里选了三百五十家七丁以上的大户为实封,头一次打破了高祖“公主封户以三百为限”的定例,去年我出家,父亲又加了三百户给我,也全是四五丁的人家,正经算起来,如今的我辈分虽低,所封丁口却是所有大长公主、长公主和公主里最多的。延安公主虽以大长公主而封九百户,却都只是三丁的等人家,丁口反倒不及我这晚辈,是以这位姑祖母对我比对别的晚辈,又要更冷淡几分。其实真说起来,我们谁也不靠这些封户过日子,纵算每丁年调租庸三匹绢,且不算去年大旱,绢贱米贵,只按一匹绢半贯钱来算,一年封户收入也才不过五六千贯,去年我零散得的绢缎封赏已有此数,更不要算那些金银钱币的赏赐了,只不过越是这样,这位姑祖母大约也就更看我不顺眼了——就是去年母亲考问了物价,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