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上的气味真好闻。”梅主人活着就是生孩子,她生过的孩子,最后又都让人给抱走了。每次孩子被抱走的时候,梅主人都要哭上一夜。她哭的时候抽动着肩膀,那肩上的耳环就摇晃着发出响声,好像耳环也跟着哭。

陈兽医被人从青瓦酒馆叫走了。走时他耸着肩膀,神气活现的样子。一有人来找他去给牲畜看病,他就趾高气扬的。这一点他不如文医生。谁求到文医生,他都不摆架子。文医生总是那么沉静,他很少笑,也从来不哭。他的额头有三道深深的印痕,那不是他自己长的皱纹,而是刀痕。梅主人对我说过,文医生给自己的脸改换了个模样。梅主人很喜欢文医生,可文医生睡的最多的女人是小唱片。拍电影的人来之前,小唱片病了。我记得那天她被人给扶到汽车上。小唱片苍老了,瘦得像根烧火棍,不住地咳嗽。她咳嗽起来脑袋一顿一顿的,就像鸡啄米一样。她的瘸腿丈夫拄着支拐,也跟着上了汽车。小唱片上车前发现了我,还吃力地俯下身抚摩了一下我的耳朵。她一定是想起了我和小哑巴送她去大烟坡的日子。那时的小唱片年轻、水灵,活跃得就像水里的一条鱼,老是给人一种摇头摆尾的感觉。她抚摩我的时候,眼里闪着泪花,她的瘸腿丈夫很不高兴。他趁小唱片摸我的时候,暗暗用拐杖杵了我一下。我想他的腿如果好使的话,他一定会狠狠踢我一脚的。老天真长眼睛,让他少了一条腿。他只有一条好腿,就得时刻不离地了。他要是用好腿踢我,就得摔倒了。为了小唱片,我没有教训这个瘸子,我怕他路上让小唱片受气,否则我会用嘴撕烂他的裤脚的。那天他穿的可是过年时才舍得穿的发着亮光而没有补丁的裤子啊。

小唱片没有回来,她的瘸腿丈夫也没有回来,他们的女儿小丫也跟着去了,都没有回来。小唱片家就只有一个婆婆看家,她跟我一样老眼昏花了,别人跟她说话,她费了半天劲才能听个一句半句。我想听听小唱片的消息,有两回晃荡到她家门口,可这老婆婆眼神差得把我当成了只猫,她呵斥我:“离我家门口远点!你们这些猫就想吃鱼,我都吃不上一口,哪有你的份!”我只能掉头走开。我就是不走开,也听不到小唱片的消息。没人喜欢来老婆婆家串门,自从她的老头子死了之后,她喜欢独往独来。她老头子的死还与我的爱情有关系呢,这件事在金顶镇曾轰动一时。

雨越下越大了。我见白厨子打着一把伞出来了。白厨子穿着一件很肥的对襟褂子,他不打伞的那支胳膊紧紧地贴着胸脯,似乎夹着什么东西。我闻出来了,是猪肉的气味!白厨子这样从灶房往出偷吃的东西已经不是第一回了。我必须制止他。

我鼓足精神,出其不意地从窝里钻出来,冲白厨子叫了几声。白厨子打着伞的手抖了一下,他骂了我一句:“滚回你的窝里去!”我见他对我不以为然,就咬住他的裤脚,边咬边叫着。我希望把我的主人赵李红给叫出来。

白厨子没料到我这样对待他,他把那支胳膊夹得更紧了。他冲我说我看你分不清个里外拐了,连自己酒馆的人都咬,你还算是条好狗么!”他的话更加激起了我的愤怒,我怎么能不是条好狗呢!我对主人忠诚,他偷了主人家的肉,我不咬他,不是和他一样坏了么!

我拼命地叫,不让白厨子走。他的裤脚在我嘴里,他不好硬挣。虽然雨声不小,但我的叫声还是把雨给盖过了,赵李红撑着块雨布跑了过来。她一看我叼着白厨子的裤脚不放,就说:“怎么连自己人都咬,我以为来了生人呢!”她这么说我,让我很难过。白厨子得到她的鼓励,更加气焰嚣张了,他说我:“人老了糊涂,这狗老了也糊涂!我看它现在就是个废物!养它不如养只鹅管用!”我跃跃欲试地想跳起来,撕开白厨子的褂子,让他夹着的肉掉下来,可赵李红吆喝我回窝,我不能不听主人的。再说了,我也没有能力蹦那么高了。我眼见着赵李红又跑回灶房,白厨子大模大样地走了。

我久久地站在雨里,不愿回窝。雨是天上下来的,天也会哭么?我太难过了,白厨子就那么胆大包天地夹着肉从我主人的眼皮下溜走了。我真的太没用了。我真想到白厨子住的那张床上去,给他的床拉上一泡屎,让他躺在屎里,臭死他。只因为我老了,白厨子就敢明目张胆地欺负我了。

青瓦酒馆到傍晚时来了两个客人。

雨不下了,甬道的石板被雨冲刷得格外干净,我都能看清石板上的花纹了。虽然雨走了,不过太阳没有出来。太阳也不可能出来了,天都要黑了。如果晚上出月亮和星星了,那就说明天彻底晴了。

那两个客人一高一矮,是男的,都很胖。高个男人一脸大胡子,矮个男人胡子不大,但他的头发像女人似的,快到肩头了。他们俩每人提着一只旅行箱。他们一进院子,我就叫了起来。大胡子男人骂了一句:“操,哪有酒馆还养狗的,这不是败坏自己的生意么!”矮个男人瞄了我一眼,说:“一条老狗,能管什么事,不过是瞎叫唤!”我也的确就是叫唤叫唤。赵李红对我说过,酒馆来了客人,只许叫几声,不许下嘴咬。说如果我咬了客人,就把我拴起来。我尝过被拴的滋味,那很不好受,脖子上戴着个皮项圈,项圈上拴着铁链子,一走起路来,那铁链就被拖得哗啦啦响。我要是追逐一只蝴蝶,眼看


状态提示:第172章 城--第2页完,继续看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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