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殿是起居殿便殿,新扩建的广政殿装饰还没全面完成,早朝结束后,郭荣照例回金祥殿后殿书房批阅凑章,近来没其他事,都是围绕南征所进行的一系列准备。
不过今天,郭荣有点心不在焉,不时转头朝身后的窗户看看,但这间书房处于里侧,窗后又垂挂着米黄色帘幔,轻风吹过时,偶尔能看到外面持枪挎刀值守的内殿直士兵。
八万精锐禁军集中到西教校,若出点什么事那可就危险了,尽管郭荣也知道,殿前司和侍卫司是互相制衡,章钺为人行事磊落,又久镇西北,初次点校禁军还不至于做什么出格的事,但他内心深处始终还是有点不放心。
眼看凑章所剩无几,郭荣放下笔,靠向高脚坐榻靠背,揉了揉发酸的指节,便见内殿直都知马仁禹在外面门口处晃了晃,与当值内侍小声说了几句什么,但却没进来。
“进来!有什么事吗?”郭荣眼望着门口,朗声问道。
“末将遵命!”马仁禹答应了一声,大步进来拱手抱拳见礼道:“回陛下!侍卫司李太保派人过来通知了一声,说是章太尉下令,要西校场上八万士兵绕场几圈,但西教场就那么大,本身就挤得很,命令传达后,侍卫司龙捷左厢一军都使韩本用反应慢了,被抓起来打了一百军棍,结果之后抬进官房,不到半个时辰就伤重暴毙!”
“什么?韩本用?这个章元贞……真是胡闹!行刑的士兵是谁的人,下手很重吗?”郭荣听了大为恼怒,朕正在担心着呢,你就偏偏闹出事来了。
这个韩本用是刘从诲的妻弟,早前刘从诲出任龙捷左厢都使,韩本用在刘从诲麾下任亲卫指挥。而刘从诲又是郭荣元配贞惠皇后刘氏的兄长,刘氏死于乾佑之变,郭荣心下本就愧疚,对刘从诲恩赏有加,不想这家伙品行太差,自显德二年被闲置,挂着个左骁卫大将军的散官,未再实任军职。
“末将不甚清楚!要不派人去看看?”马仁禹请示道。
“去吧!”郭荣挥挥手,打死一名军都使这可不是小事,若处理不当,重点禁军的事就失败了,那重组行营也就无从谈起,而且不好向刘从诲交待啊!不过转念一想,这事既托付给章钺,那么出了事还是由他善后的好,便又耐下心来继续翻看凑本。
不多时,马仁禹去西教场看了,很快又回来禀报道:“陛下!殿前司士兵已经回营,只有军官和侍卫司的人都还在那里,情况大体属实,韩本用确实死了。不过章太尉不认为一百军棍能打死人,派人去枢密院、开封府请提点刑狱的推官前来验判,说要当场解剖,不想李重进不同意,刘从诲闻讯也赶了来,双方正争持不下。”
“岂有此理?用刑过重打死也就罢了,尸骨未寒竟要解剖?难怪李重进不答应……”郭荣狠狠一拍案几,心中大怒,完全理解了李重进的为难,他若答应那真是威信扫地,以后还怎么带侍卫司,当下赫然起身,又道:“摆驾西教场,下去安排一下!”
皇帝出宫非是小事,马仁禹闻言转身出去,准备回当值官房点齐随侍护卫,并通知内侍监准备随行人员,以及仪仗车辇。哪知刚到偏殿这边,便见一名内侍带着刘从诲匆匆过来,似乎是过来请见郭荣。
几年未带兵,本就身材有些发福,年近四十的刘从诲变得肤色白净,浑身虚胖,隆起的大肚腩将一身紫袍撑得圆滚滚的,不过脚步却不慢,走得极快。他见马仁禹过来,老远便拱手抱拳,但脸色阴沉着,显然没心情开口说什么。
马仁禹与刘从诲只是认识,没什么交情,本待告诉他,官家准备去西教校处理这事,但见刘从诲走得快,也没开口,到嘴边的话便咽了回去。
刘从诲正心思百转,有些焦头烂额,妻弟被打死,家里婆娘韩氏知道了正哭闹不休。广顺二年他率兵赴河北阻击辽军南下,章钺作为一名小民阵斩高谟翰,立有这等大功却不愿投效于自己,反靠向了何福进父子。
之后章钺被先帝赏识,刘从诲心怀怨恨,已经几次坏章钺的事,但见章钺近年立功建节,威望日高,颇受今上信重,自己又丢了禁军职权,便把这些宿怨搁下了。
不想这次章钺一回京,再点校禁军就立即报复,刘从诲心下寻思着,无论如何也要把章钺掀下去,出一口恶气,也给李重进一个面子。他之所以知道得这么快,就是李重进派人知会的,并让他作戏哭诉。
由内侍带着走进后殿书房,皇帝已经离开了,里面值守的内侍让他稍等,说皇帝去更衣了,稍后会过来接见。刘从诲便坐下等着,心中想着等会儿该怎么向皇帝述说这事。
郭荣回便殿换了一身紫绛纱袍,很快就往回走,心里也在思量:这是不是太巧了,马仁禹前脚禀报,刘从诲后脚就进宫来了,速度可真快啊!
而且刚才马仁禹也说了,韩本用反应慢了……只挨了一百军棍等,郭荣一想也就明白,敢情是韩本用不肯听令,章钺要立威嘛!这在情理之中。可蹊跷的是,一百军棍怎么就打死了呢?韩本用身强力壮,平时能开一石五斗弓,一百军棍简直是挠痒痒啊!
想到这里,郭荣蓦地一惊,眼看都走到后殿书房门口了却陡然站住,这时候自己跑去西教场,章钺也就无法妥善处理这事,以后李重进肯定不听他的,殿前司张永德自然也不会服从,这可是大大的有违初衷啊!
郭荣忽地又转身走出后殿,大步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