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的天气温和而适宜,只是淅沥的小雨增多了一些潮气。迷蒙雨雾中的皇城影影绰绰,宫室鳞次栉比,廊庑下是成片朱红的雕花窗檩,以及粗大的朱红立柱耸立于汉白玉石鼓之上,石雕护栏中间是宽阔的御阶,直通向神秘而威严的万岁殿。
一名年轻内侍打着伞,另一手怀抱拂尘在前踏上了御阶,见身后人没跟上,不禁停步回头催道:“章相公和夫人快些跟上,不可让官家久等!”
任凭妻子打着桐油花纸伞遮避细密的雨丝,挽住了臂弯,章钺举目而望,万岁殿坐落在高高的台基上威临而下,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感。尤其在新皇后发生变数,入主滋德殿五日之期,皇帝抱病召见,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走吧!我们是知道的……放宽心!伞一会儿交给内侍!”章钺提醒一声,他倒没什么担心的,至少目前还没出什么意外。
可符金琼心中却很有压力,默默点了点了头,要见新皇后了,可她对这个未曾谋面的“义堂姐”完全不熟悉,若表现太过热情就会让皇帝心生不悦,若无动于衷又会让皇帝怀疑,确实很难拿捏。
由御阶拾级而上,符金琼将伞收拢,那内侍急不可耐地接了过去,朝门口另一名内侍打了个眼色,退往一旁等着,示意章钺夫妻二人随另一名内侍入殿。
穿过前殿绕向东侧走廊,进入一间宽大而昏暗的殿室,引路内侍先进去通报,很快又出来引两人入内,眼前一张宽大的六折屏风由两名宫女缓缓推向中间合上,随之撤去,露出前方五六步外高大的镏金朱漆卧榻,穹庐锦帐向两边八字形大开,郭荣身着月白中衣半躺在卧榻一头,另一名身着明黄色皇后常服的年轻女子斜坐在榻沿上,似是在照顾病中的郭荣。
“臣章钺觐见,恭问圣体躬安!拜问皇后安好!”章钺躬腰低头,拱手为礼,心中略有些惊讶。皇帝竟以病体示人,并带上皇后召见,一下就体现出很多意味。至少说明,策略成功了。
“臣妇信都郡夫人,随夫拜见,问圣体安好!贺皇后娘娘新禧!”符金琼双手互叠于腰侧,屈膝蹲身行了个万福礼,抬头的一刻睫毛忽闪着飞快瞟了一眼皇后,见其面带温柔而恬淡的笑容,没一点做作,顿时心中为其处境大为同情。
“免礼!赐坐!”开口的是新皇后,嗓音清脆柔和,语声还带着一种年轻小娘的朝气。而郭荣半躺着,深陷的眼窝内双目微眯着打量,目光闪动不已,只是抬了抬手。
“卿近来在忙些什么?”郭荣的声音低沉嘶哑,一副中气不足的无力感。
“枢密院最近无甚大事,臣每日清点核算往年禁军支用,深感国事维艰,陛下理政不易!”章钺随口回着,心中却猜测皇帝话里的意思。
“是么?”郭荣疑问一句,忽然一翻身坐了起来,提高音量声色俱厉道:“朕让你插手侍卫司了吗?安插了几名将领?”
“啊!”两名女人同时吓得惊呼一声,赶紧伸手掩口,皇后随之若无其事,很快端坐不动,保持风仪镇定下来,但那微弯的眼睛明明出卖了她内心一闪而过的优越感,又恢复那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符金琼深深低下头去,苍白着脸靠向自家丈夫身侧。
“禀陛下!臣本是先帝亲赐表字,赏迁殿前散指挥使,后兼禁军将校而权领地方军州。显德元年迁虎捷左厢,是从地方带回几名将领,为赏其功,绝非特意安插人手。其中有故郑公折从阮幕僚李处耘,现领龙捷右厢;另显德二年与慕容处钊征秦凤,其帐下都虞候石广均编入侍卫司;另有河西郡王侯章帐下牙将侯从义编入,以淮南战功迁龙捷左厢,其余将校,臣不清楚。”
这都是实情,别说皇帝,朝中重臣及禁军大将,谁不知道?但现实就是这个状况,战功无以升赏,钱不给钱,权不给权,地方州县只有那么多,而且广顺末和显德初,还不允许以武将实掌州县,军州都控制得很严。
章钺低头面无表情,却感腋下冷汗直流,皇帝的话问得太诛心了,插手侍卫司……安插人手……任何一条只要说出来都是大忌,可不但问了,还有一副问罪之意,这是想干什么?一言以杀人?怕不是那么好杀……
“兰州节度宣崇文为何迟迟没有到任?是否想抗诏?”郭荣双目冷厉地逼视,许是情绪过于激动,身体又太虚弱,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
“臣不知!关西千里之遥,节帅如何举措乃属宣微院,或许吴延祚知道。”章钺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个王彦超又不傻,哪敢去兰州,途经朔方时就自称病倒,他没到地方,宣崇文找谁交接去。当然,这事不能说,看皇帝这个样子,分明就是在啥诈蒙他,像上次在深州武强时一样。
“关西再无战事,会州的兵甲作坊什么时候撤消?”郭荣继续追问,西北的事他已很久没留意,若非近来范质提起,他都快忘了。
“三司尚欠西北军费数百万贯,这是臣欠关中商人们的钱,若三司不给,臣倾尽家财也无力偿还!不过兵甲作坊可以分批撤掉,盐牧监能就近处理。”这事还有什么说的,西北的帐目章钺清楚得很,并不是说自己垫付了,三司就可以免去,你要停作坊,那就先给钱。
章钺在边境用兵,粮草三司只出一半,兵甲自铸,这照样是钱。但这时候自然不能以这个为要挟,那是下策,跟皇帝讲条件,那不是自寻死路么。
“朕打算派昝居润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