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燃着熏香,是一如既往的安息香,初次闻到只觉味苦,再次入鼻则感到芬芳。母亲屋子里常年烧这种香,早已成了习惯,就算有一日不烧,迈进这屋子来,还是能闻到强烈的安息香味。
林寻踏进来以后,环顾四周,发现并没有母亲人影。他向前走了两步,脚步极轻,未发出丁点声响,向暖阁内看了一眼后,便不再走动,顺势坐在了一把凳子上,耐心等待。
暖阁与正屋想通处,挂着一面帐帘,帐帘另一侧,映出了母亲绰约模糊的身影。她跪在地上的拜垫上,身子笔直,手里拿着一串佛珠,虔诚地念着佛。因隔着帐帘,因此并不能看清她的脸。
暖阁内也烧着同样的香,除此之外,还有佛像面前的烧香,即便不走进去,也能看出里面的烟雾缭绕来。但是即便熏香再多,也没有丝毫呛鼻的感觉,反而是越闻越舒适,内心愈加安定。
林寻将自己的莫邪剑拿下来,轻轻放至桌上,又从腰间解下行囊来,在桌上一层一层地解开。最后,他拿出了里面的翠色锦盒,目光凝结在上面,想了想,最终没有打开。
时光静静流动,屋内针落有声,万籁俱寂,不知不觉半个时辰就过去了。
眼角余光注意到旁边的人影轻轻晃动,林寻扭过头去,发现母亲已从地上立起,却依旧是不慌不忙的身姿,静静理着衣衫,又将佛珠放下,最后,在佛前再次鞠躬拜了拜,才转过身来。
林寻不由自主从座上起来,喉咙滚动了一下,双腿有些发紧,凝视着帐帘内的那个人,身子僵直坚硬。
帐内的那人也一动不动,就那样透过帘子静静凝望着他,好似入定一般。
“母亲。”良久,林寻开口叫了一声。
帐内妇人依旧没动,可是面容却轻微抽动了一下。
林寻“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仰面望着那个帘内的妇人,瞬间红了眼眶。
“母亲,这两年寻儿不在家,没有侍奉母亲,是寻儿的错……”他哽咽着,垂下了脑袋。
过了片刻,帐帘内的妇人终于抬动脚步,走了出来。林寻低着头,余光注意到母亲的身影慢慢走近,最终掀开了帘子,站到他的面前,与他近在咫尺。
像是每一个母亲身上都有独特的气味,林寻闻到了那种气味,那是母亲的气味,清香甘醇,让人留恋。
他不敢抬头,只是狠狠低着头,眼眶愈加发酸,直到视线渐渐模糊,再也看不清眼前那身裙裾时,他才仰起了头。
泪光闪动中,母亲的脸颊在视线里渐渐清晰……她低头看着自己,面容宁静祥和,可是又微微带一点痛惜与担忧,带一点喜悦与赞赏,眼里的情绪极其复杂,那么多的情绪,全都融合在这长久的凝视中了。
叶瑾云伸出一只手,触碰到了林寻的脸,柔软温暖,在他脸上轻轻划动着,如嫩柳扶风。
紧接着,那双手瞬间变得薄凉,像一把刀子似的,极快地划过林寻的脸颊,在他脸上留下一片生疼与愕然。
林寻微微愣神,面有错愕,茫然与落寞在他脸上浮现,又隐蔽,顷刻间仿佛已千帆过尽。他表现得并不大吃惊,极其平淡地接受了这一耳光,那抹错愕消逝之后,再次垂下了头。
一阵安静过后,叶瑾云蹲下身子,将林寻缓缓扶了起来。
“你不用跟娘认错,即便再来一遍,你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她的声音沉静而内敛,像是从幽深的谷底发出,带着摄人心魄的力量,使人在畏惧之后,感到一阵莫名的安定。
林寻坐到原来的凳子上,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叶瑾云,二十年过去,依旧保留着当初悬崖勒马的胆量与魄力。这份胆量与魄力,表现在她光滑莹洁的皮肤上,表现在她不卑不亢的眉眼上,表现在她宁静深沉的言语上……亦表现在她此刻面对林寻,心中五味杂陈的情绪上。
乌黑的云鬓低低绾起,上面斜插二三玉簪,头发梳得光洁整齐,别无其他饰物。肌肤保养得极好,依稀可看出年轻时代的光泽,目光幽静如水,眼眸漆黑如星,容颜素洁,不怒自威,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极为凌然。
她身上穿着墨玉绿的衣衫,袖口裙裾处又绣着月牙色的花边,使之看起来不那么肃穆沉重。手腕上戴有青翠的玉镯,那双手虽不是芊芊玉手,可也比同龄的妇人看起来莹润许多,任谁一看,便也知道,她这些年过得不错。
“娘……”林寻喃喃叫了一声,仿佛重回儿童时代,脸上多了几分不好意思,“这两年,家里没发生什么事吧?”
叶瑾云凝视着他,听闻此话,鼻子里发出一声轻笑,柔声道:“你和你姐不在,再大的事……又能有多大呢?要说大事……今日你们回来,算一桩大事。”
林寻与母亲目光交汇,明白了其话中之意,他将手边的翠盒缓缓拿了起来,交到母亲手里。
叶瑾云接过盒子,凝神细看,手指在盒盖上轻轻滑动了几下,明明知道里面是什么,可还是犹疑地看向了林寻,“这便是玉玺?”
林寻注视着母亲,认真地点了点头。
叶瑾云再次将目光移到这锦盒上面,没有犹豫,伸手打开了盒盖。
那个雕刻着貔貅神兽的玉玺被拿出来后,在她手上反复摩挲着,被她审视着。门口的日光照射进来,使那玉玺身上泛出莹润的光泽,由于是背光而拿,因此从叶瑾云视角里,看在那玉玺身上,多了几分虚幻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