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筵席还未散去,周烨天便推门走了进来。房间里悄然无声,窗帘微微摆动,灯烛林立,一扇云纱画屏后面,有个虚影轻轻晃动。
他的影子,亦被投在地板上。
整个房间里,温暖、昏暗,充斥着缱绻和暧昧的气息。
“四王子,多日不见。”未等他发声,那声音便从屏风后幽幽传来,紧接着,人影挪出。
周烨天眯起眸子,这是他一贯的动作,视线锁在灯下的那张脸上,一侧嘴角轻轻勾起,不知是笑还是什么,让人分辨不清。
前面女子低身行了礼。
“没想到,今日竟在此遇见了你。”他的声音很低,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握在身前,立着不动,“唐姑娘……我记着,你是姓唐吧?”
“民女是姓唐。”
“可方才我听人提起,你却另有了名字?”
“民女不得已来此,既然已改头换面,自然也要改名易姓,殿下今后叫我‘相思’便好。”
“……相思?”他沉眼琢磨。
唐谷溪微微颔首,身上的红裙早已换成了一袭紫衣,袖口胸前缀满了朵朵梨花,白丝线与紫衣相得益彰,显得妩媚多了。方才御剑起舞的热烈牡丹,此刻已变成娇艳欲滴的清荷一朵。
“殿下还记着我,是我的荣幸。”她转身,端起一把烛台,放到另一侧的矮桌上,“今日有缘再会,相思不得不为殿下抚琴一曲了,以报殿下的看重之恩。”
说罢,她直起身,示意周烨天过去坐下。
矮桌上美酒一壶,小菜两碟,烛光一盏,清清淡淡,等着他过去落座。
周烨天不作声,过去坐下,才将目光又移向她。
唐谷溪这才微笑着,转身抱来一把琴,坐在周烨天对面,再次低头为礼,玉手落在了琴弦上。
琉璃姐姐送的琴,依然这样好用。
夏风拂面,锦帘低垂,窗外银月如钩,窗内烛影重重。一曲弹毕,周烨天方把第三盏酒饮入口中。
“唐……相思姑娘,你若不想在此,也不是没法子。”他放下酒盏,抬眼看向她,“宫中司礼坊还——”
“殿下是何人,自然神通广大了。”唐谷溪微笑,“只是……相思这一身技艺,皆是向风月阁中各位姐姐所学,既立誓要荣辱与共,便不能一人享乐。殿下好意,相思只能心领了。”
周烨天闻言,只好作罢。
她嫣然一笑,起身来到四王子身边,跪坐在地上,为他斟了一杯酒,端至眼前,“殿下,能为您亲手斟酒,也是相思的福气。”
周烨天看她眉眼低垂,不觉荡开笑容,自己也有了几分醉意,屋内本就闷热昏暗,更使得他双眼迷离起来。
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手,唐谷溪不由一怔,旋即镇定下来,面色不变。
那只手握着自己的手,滚烫如铁,潮湿炙热,紧接着,力道倏然加重,攥起来移至他面前,闭眼仰头,手中的酒汁倒入口中。
唐谷溪长出一口气。
“好了,该你了。”周烨天睁开眼,手却未放。另一只手腾起,倒了另一盏酒,亲自送到唐谷溪唇边。
幸好之前有做准备……
唐谷溪心中安定几分,张开嘴唇,缓缓闭了眼,饮尽那一杯酒。
一滴清液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唐谷溪正要抬手擦嘴,不想,另一只手早已伸了过来,按住她的唇角。
用力一抹,擦去了酒汁。
唐谷溪心头一紧,告诫自己勿慌……总归,她有法子,十三娘这里招数尽有,法子也尽有。
周烨天温热的气息喷在面上,离她的脸庞越来越近,一只手仍铁钳似的攥着她的手,攥得生疼,另一只手贴在她腰上,猝不及防地一揽,与她的身体紧贴住。
唐谷溪浑身冒出冷汗,面上却仍是一派笑意,眸光闪烁着,紧紧锁住面前的人脸,心里不住地祈祷……
快了……快了……
一念之间,只见眼前人影停住,手上力道一松,直勾勾倒在地上,双眼紧闭。
唐谷溪急忙跳起来,转身拿过水壶猛喝了几口水,头脑才渐渐清醒过来。可见,十三娘这药,真不是虚的……
她喘了口气,回头望望地上的四王子,仍觉得有几分不现实——那可是王子殿下,那是四王子,外面坐着的,是一个个对他俯身贴耳的人,不仅如此,亲信袁丰,此刻也正守在门外……
她以飞快的速度换好行装,直向外面奔去,区区一个袁丰,还不是她的对手,一掌便能将其击昏……
只要安然走出门去,与云鹤等人汇合,那么今夜这国相寿辰之宴,便会成为新王登基之宴。而这屋里倒下的那个人,必然不能留活,解决他的事,十三娘一人足矣……
这样想着,她三步两步跳到门前,便欲开门。
手刚伸出去,腰下便一沉,瞬间大脑一片空白,轰轰作响,未等她反应过来,便被四王子按在了墙上。
“说,你究竟是谁,今夜要作甚?”他的手掐住她的喉咙,声音中有止不住的愤怒,一双寒眸射出凌人锋芒,平静的脸上毫无方才迷醉之状。
这是怎么回事?!
十三娘的药……
“殿下……”门外传来袁丰询问的声音。
周烨天死盯着她,不理会门外的声音,唐谷溪这时看出,那药是起了作用的,此刻周烨天手上略有发抖,额上虚汗直冒。只有一种情况:自己过于心急,露了破绽,倘若再灌下两杯,定会人事不省……
然而,此刻说什么也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