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看书>仙侠修真>行行>四六七 月夜之食(八)

竹林忽然这么安静,静得——连“听客”也觉到了变化。秋葵将笛音宛转压低,将高亢的“动”又变回了轻悠的“静”,仿佛不愿打扰两个人的沉思。

沈凤鸣很喜欢这样的静。这样的乐音之下,他才能慢慢寻找每一次一击必中前的那点凝思。他此刻不担心他的对手会以抢攻来打断他,因为他知道,夏琰也需要这样的静。

夏琰杀过的人比沈凤鸣少得多得多,可毕竟也不能叫新手了。他感受过“恶”的用法。他也感受过生死。他将手放在剑柄上,寻找着属于自己的那点最“恶”的心境。他也不担心他的对手会提早打断他,因为——他已在对方的眼神里看见了一样的念头。

没有一场决斗会允许这样的片刻的存在。但它真实存在了。

也没有太久,两个人从各自的沉思里抬起头来,用眼神彼此问答——准备好了。竹笛声恰在此时稍稍一偏,转入下一阙。

下一阙——大概是又一个漫长的故事,但两人的一击很短。每一个杀手最致命的一击,通常都短得无人能看清。唯有相隔数丈的距离有点碍事,令得——握剑的人和按匕的人不得不花点时间相向而奔。而就是这数丈终于变成一丈——逐血、彻骨终于将出未出——那显然没有讲完下一阙的竹笛之声,突然,停了。

两人的动作快逾电闪,只在那笛声从有至无的一刹那,一个已经出鞘,一个亦已离袖。可笛声停得那么突然,突然得——即使上一霎还陷于全神的生死胜负,这一瞬忽然便回到现实——回到那个——竹倾叶纷的现实。

成群的乌鸟在远处莫名嘶叫着飞起,剑华与匕寒割裂开漫片的竹枝,像整个竹林被哗然打开两片虚空。但“逐血”与“彻骨”——在展现出最真实的“恶”与“殒”之前,在决意撕裂或是贯穿对手咽喉的要害时刻,在明知理应你死我活的死生瞬间——同时自然而坦然地停止了向前之势,没有触到本应奔向的那处血肉,“铛”的一声,只留下淡淡一点本不应相遇的余晕,和一丁点儿气血翻涌的余威。

没有对话,甚至没有对视,两个人兵刃一触即收,如这般酣战也能一刹那结束,都向竹林外急奔。掠进厚土庵的大门,秋葵依旧坐在那里,竹笛还在手中,不像遇了什么险。沈凤鸣径抢到她身前,有点担惊地看她:“出什么事了?”

秋葵抬起手,指指天空,“你看那个。”

沈凤鸣与夏琰一起抬头。月不知何时缺蚀了一块,变成了种诡异的形状。

“……天狗食月?”

这景象奇诡得两个人都心头发震。“天狗食月”应是开始了一会儿了,只不过秋葵一直闭目倾听,直到愈来愈多因天象突变而生出的鸟兽扑棱之声令得她睁开双目,才陡然发现圆月已缺;而那林中斗狠的二人,竹叶蔽月,只见夜暗疏影,于此等变化全然不曾留意。

总算秋葵并无出什么意外,两人松下口气,不觉对看了眼,眼神里很是交换了下“还打不打”这四个字。秋葵果然适时开口:“你们俩……不打了?”

沈凤鸣面上顿然露出十二分不满,一霎时就原形毕露:“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我同道士打架——你竟然不拦!”

秋葵露出冰冷不屑的表情:“打架有什么稀奇。难不成你们两个男人,还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还要靠我来拦着不成。你到底是想打呢,还是不想打?”

沈凤鸣有点无语。上一回不过是与夏琰动了几句口还未动手,秋葵便紧张得不得了,两处说和,这次两人分分明明真刀真枪动起手来,她也不知是怎么了,竟能放心坐着不管。

“你怎么肯定我们晓得自己在做什么。”夏琰开口,带了丝笑,“我就不晓得——想打、不想打,又由不得我,莫名其妙的,便与人拼起命来了。”

秋葵动了动手里的笛子,“半点杀气都没有,拼什么命?不过是‘过招’。”语气竟然很是风凉。

“你还能觉到有没有杀气?”夏琰便也不客气回以风凉口吻。对于秋葵对此事的无动于衷,他多少也是诧异的。

秋葵并不生气。“我不必一定用内力才能感知杀气——我只要听就好。没有魔音,只是不能影响你们对决,可你们的对决却能影响外物——包括寻常笛音。适才——笛音穿过你们那里,半点曲扭变化都没有,足见你们那战阵之中,根本没有多少杀气。”

这解释竟也有点道理,夏琰顿然无言以对。“原来你是为这个一直吹笛。”沈凤鸣亦大笑起来,“我就知道——你其实还是担心。放心放心,我同道士打这一架也够了,暂时不想打了!”

夏琰却冷哼了一声,趁着他同秋葵说话不备,伸手一抄便将他插在腰间的竹笛抄过,“胜负没分,怎么便‘够了’?——我与你说,凌大侠这剑法真要用起来可不止此,你看着。”

他伸直手臂,明镜诀之“虚实”二诀汇入“流云”之意,贯入笛中,剑气行过笛身,至远端离开,依旧如受牵引,精确扬动沈凤鸣白色襟袍。“如果凌大侠在此,他根本不会容彻骨近他身周,照样能以剑气伤人。虽则他与我所用内功心法不同,但意思大致相似。”

沈凤鸣直起身与他当面,想了一想,“凌厉的内功是后来修学渐长的,当年——与彻骨同在黑竹的当年——却做不到这一步。你将今日的凌厉与昔年的彻骨来比,未免不公,倘彻骨能活到今日,未必不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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