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拥有从圣经里摘出的名字,平时也装得像个纯直正义的天使。而今肆无忌惮地朝纪千羽笑出漫无边际的血腥气,深蓝色的眼睛渐渐暗沉下去,如同在眼中凝成一场摧枯拉朽的风暴。
“总之是要做我最乐于见到的事情——”
“让我的敌人陷入绝望。”
在纪千羽如刀的视线中,路加噙着明亮的笑,若无其事地朝康尼看了一眼。康尼会意地躬身拉开车门,他头也不回地坐进去。宝马车发动得悄无声息,在灰白色的天光中越过纪千羽,优雅地驶离。
真是个凛冽又严峻的冬天。纪千羽站在原地,压抑地深深呼吸,努力将从胸腔心口翻涌而起的一股腥甜气压下去。她按着胸口,呼吸里带着风穿过的空响,仿若不这么竭尽全力地换气,下一秒就将暴毙。
路加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纪秋馥的消息?有什么消息渠道是她来到这片土地上一年有余依然不得其法,路加远在奥地利却能尽在掌握?
他会不会先她一步找到纪秋馥,然后……
这个想法仿若一道尖刺的刺,产生后迅速将她自己扎得鲜血淋漓。纪千羽在剧烈的心悸中仓促回神,狼狈地左右四顾,怔怔地站在原地,从心底升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惶然。
她并不是多么依赖别人的性格,她曾有过漫长的一无所有的日子,无论是傅遇风还是纪秋馥,相遇全凭上苍馈赠,错过也只当命里没有。
可如今却是这两个人都因为她陷入危机,纪千羽慢慢蹲下,栗色长发垂在眼前,靠着英菲尼迪蜷缩成一团,从未感到自我憎恶。
她不怕自己经历一切黑暗与风雨,却为自己将这份黑暗传染给带给自己光明的人,感到异常恐慌。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纪千羽抬起头,眸光在抬起的一瞬间狠绝又锋利,却在看清眼前的面孔时,骤然软了下来。
“怎么了?你看上去很……无助。”
傅遇风弯着腰看她,见她抬起头后,脸上没有再次出现明显伤痕,总算松了口气,一转眼却看到她白皙修长的脖颈上一圈清晰的指痕,眸光再次一紧。
“你的脖子怎么回事?”
被掐的地方肿起来了?纪千羽抬手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一圈清晰的指痕。
傅遇风还在关切地看着她,她的眼眶干涩无比。就不出泪来,只在凛冽的寒风里吸了吸鼻子,眨眨眼朝他露出个笑来。
“没什么,刚才看到了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我也没吃亏。”
她耸了耸肩,轻描淡写地将原因一带而过,看着傅遇风好一会儿,渐渐要被从心底不断涌出的歉疚汹涌地淹没。
“对不起。”
她沉默半晌后,声音干哑地说。
“我大概……连累了你。”
她定了定神,省略了互相对峙的部分,将几句话交谈中得知的信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他们一个站着一个蹲着,一个俯身一个仰头。纪千羽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小心翼翼又执拗倔强地看着他,不想将刚发现的秘密藏在心底,也不想用一切谎言掩饰太平。她将这一切原原本本地与傅遇风仔细说明,内心深处却又怕傅遇风真的怪她。
她像往常一样一直一直昂着头,却从未把自己摆到一个这么低的位置上过。
这种强撑的自尊折磨着她,眼睛睁得久了极度酸胀难过。她却没有移开视线,就那么一直看着傅遇风,在对方的沉默中一点点沉下心来。
傅遇风离开奥地利回到国内,一个人隐姓埋名地生活三年,不惜到午夜场酒吧默默无闻地做着钢琴手,也不想重新出现在公众视野。如今因为路加的恶意插手,他迫不得已地重回公众视线,带着一双对职业生涯产生拖累的手答应了一个约战,别说傅遇风,纪千羽扪心自问,如果谁对自己做了这样的事情,那她就算不以牙还牙,也一定不会原谅。
她有坦白的权利,傅遇风也有不原谅的理由,合情合理,非常公平。
可是内心深处到底还在期待着什么。
眼皮仿若有千斤重,像是再承受不起这样的重量,纪千羽极慢地眨了下眼睛,还没有睁开时,眼睛上忽而覆上了一只温暖的手。
这样的暗沉与温度都有些熟悉,纪千羽的眼睫在掌心中颤抖地扫了几下,像是被这样的温度熨帖了一般,慢慢安稳地垂下。
“你太累了,不要想那么多。”
傅遇风在她面前蹲下,掌心盖住她的眼睛,温和地说。
“不说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就算真的是你有不对的地方,被你这么看着,也很难有人真的忍心怪罪。”
“女孩子的示弱、倔强、或是眼泪,都是自己的武器,可以伤人或是自保,用以达成某种目的。”他叹息着说,手向上移,温柔地摸了摸纪千羽的头顶。
“而从未将它当做武器的姑娘,不自觉露出这样的表情,才来得更加真挚与难以拒绝……情况总归不会变得更糟,你的画或是我的手,你的母亲或是我的病,虽然都已经既定发生,但毕竟也没到束手无策的时候。”
他说:“我还没有放弃,希望你也坚持下去。”
——她在期待的就是这个。
明明自己做的不够完美,也许拥有各种各样毛病,显然还棱角锋利难以接近。可是即便如此,内心深处依然还是会不自觉地期望有个人永远毫无芥蒂地朝她展开双臂。
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