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最后,当他再回到盖乌斯的小屋时,黑发法师已经离开了。
对此威斯特其实并不惊讶,反而还感到一丝庆幸。毕竟,就算他再怎么心胸宽广,再怎么说服自己不去对那场争吵心怀芥蒂,他也没粗神经到立刻就能面对刚跟自己闹翻的对象而不尴不尬的地步……尤其,那人还是梅林。
梅林。
舌尖滑出轻盈而温柔的弧度。默念着他的名字时,似乎连空气里的灰尘都会散发出光芒。或许是自从十岁那年起,就再没有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和其他人普通地生活在一起,在威斯特不曾意识到的时候,他竟然已经把这么个不到他年龄一半的年轻男孩摆在了如此重要的位置。就算他狠狠往自己心里捅了那么一刀,也未曾有半点愤恨,或者甩手离去的念头。
——而从另一方面来说,大概也是他自己寂寞太久了吧。
目光划过已经被男孩儿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房间,桌上倒好热水的茶杯,甚至角落里已经焕然一新的、盖乌斯那个让他抱怨不已的水缸,威斯特垂下眼,这么想着。或许正如梅林所说那样,他真的已经在黑暗的仇恨里陷落太久,才会本能想要靠近,才会割舍不下这般平平淡淡、却又是在眼前真实存在着的温柔。
“你要知道,以梅林的性格来说,虽然他可以为亚瑟付出很多,但那是对于他自己而言……他绝不会因此而毫不犹豫地牺牲你。”
听到这话时,威斯特刚从森林里采药回来,正坐在卡梅洛特城堡的高墙上发呆。他身边,‘湖上骑士’兰斯洛特也懒懒靠在城沿上,一起远眺着天边盛大恢弘的落日。不远处,其他圆桌骑士们正在训练场上进行一天的例行训练,金属交接之声此起彼伏,而那个系着鲜艳口水兜的高颧骨男孩儿就站在一边安静看着,夕阳余晖落在他眼前,在身后草地拉出很长很长的影子。
“我们谁也没资格置喙你的过去,小威,不了解你的人根本不该站在自以为理所应当的角度指责……但是,作为你的朋友,我们同样又会因此而为你担忧。”
兰斯洛特知道梅林会魔法的秘密,而基于此,他对于同样与众不同的威斯特接受程度也高得出奇。偏过头,并没有被修改那晚记忆的骑士不自觉耸耸肩,这么说道,眼里带了点温柔而又睿智的深邃笑意:
“你要相信,梅林他确实是非常在乎你的。不然,他有什么必要生气,有什么必要冒着让你失控风险触怒你,就是不希望看你这么在仇恨中堕落?”
“所以,你的意思我其实应该感谢他这么耿直?”
无精打采托着下巴,在满目余晖里眯起眼。在温暖的橙黄光辉映照下,少年那双如同宝石般晶莹剔透的眼眸蓝得越发惊心动魄。
不置可否,他轻声笑了起来:
“护短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呐,兰斯。”
“我只是希望你们都好好的而已。”
交叠的双手分开,在半空中划下一道清浅的弧度。骑士无奈扬起嘴角,目光转向少年在夕阳下被镀上一层柔软金黄的侧脸,眉目如画,显得越发凛冽而温柔。
“亚瑟马上要召集军队前往巴顿山,抵御边界入侵的撒克逊人。如果你们不趁骑士们出发之前和好,这一路行军,可不怎么会值得期待呢。”
和先前一样,威斯特依然只是微笑。
……
因为先前撒克逊人的刺杀闹得整个卡梅洛特人心惶惶,再加上莫佳娜又和这些北方来的日耳曼族勾结在一起,再一次入侵西北边境。于是眼看这仗确实不能不打了,亚瑟和议政大臣们一合计,召集圆桌骑士火速奔赴巴顿山,打算在那里击退所有外来者,将他们彻底逐出不列颠。
而作为国王贴身男仆和宫廷医师的学徒,梅林和威斯特按道理来说也都是要随军出征的。
——这倒让他有点想起从前满世界出任务的时候。
注视着面前烈烈燃烧的篝火,炽热的焰尾在空气中卷曲着划过,偶尔倾吐出一两点散落的余烬。棕发少年随意坐在火堆旁一处偏僻的空地上,懒懒扬起头,这么想道。
和镭射眼等人不一样,他确实于教学一事上没什么天赋,而查尔斯估计也不愿意他去和他的学生分享什么杀人的心得,于是他一年中就有大把时间在奔波中度过。最开始的时候当然会想家,尤其是在他发现很多学校里的孩子会有点遗忘这个经常不见踪影的挂名老师时。但后来,随着近乎无止的时间一点点徒劳消磨,他逐渐学会在孤独中和自己对话,学会在无尽岁月中让思维静止,而不是几乎自暴自弃地将灵魂放逐。
他就像手提明灯的隐者,安静与寂寞是通彻智慧的唯一来源。他有过梦想,有过激情,有过沉湎浮华的放纵,但时光把他的身体和向往一同凝固在岁月铸就的牢笼里,为了现下,以及未来那漫长的生命,他必须让自己的心保持寂静。
身后似乎传来鞋底踩在落叶上的沙哑声响。随即,伴随着一声细微的吟咏,面前杂乱摇曳的火光瞬间升腾起无数细小余烬,在半空交织变换着各种不同的形状。大概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威斯特愣了愣,转过头看向来人,有点忍不住脸上的笑意:
“梅林,你这是干什么呢?”
“呃……我看你坐在这里……”手指不自觉挠了挠脸颊。黑发法师看看不远处的帐篷,又看看眼前的少年,似乎挺窘迫:
“你看起来,怎么说呢……好像需要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