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过不懂得时间与感受之间的相对关系,但是他不需要高深的知识也能够明白,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好像一场梦境,好像一阵来去匆匆的花事,又好像天际一闪而逝的流星,转眼间夜已深沉。
“李大哥,俺们该回去了。”
李过多么想大声地告诉她:“不要回去了,跟我走吧!我们一起走,我带你去京师,去江南,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但是他不敢,他害怕。
他害怕礼法,害怕乡亲们戳他的脊梁骨,害怕他们说他不守礼法。
“这个小李过啊,别看年纪不大,心思可坏,拐了人家的姑娘!”
他是多么害怕这种评价呀,老李家世世代代都是本分人、老实人、从来不敢逾越规矩半步,这种来之不易的名声虽然不值几个钱,但是却拥有它的意义。也正是因为这个名声,张老爹这种视钱粮如命的人也会同意把闺女嫁给穷困潦倒的他。
当然,前提是他出得起那五石粮食。
礼法呀礼法,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怎么看不见,摸不着,却有着这么强大的力量呢?以俺李过的力气,怎么也不敢对抗你呢?
“好吧,俺送你回家。”李过叹了口气,面对强大的礼法,他生不起半分抗拒之心,唯有顺从而服从地接受。
张老爹家在村里是富户,他家的房子是大瓦房,五间敞亮的瓦房还有着黏土烧制的砖瓦,密密地铺在房顶上,显示出主人家的富裕和骄傲。
每次走到张老爹家的瓦房前,李过都有些不由自主地畏惧和自卑,这种畏惧和自卑不来自于力量,而是来自于某种他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这个年轻人人生第一次明白,这世上有一些东西拥有比力量更强大的威力,只可惜这种东西不被他所操控,恰恰相反,他还必须讨好这种力量以求得某种福利。
张老爹坐在大门前,虽然夜晚的气温已经很低了,但是他依旧坐在大门前等候着他的女儿,他的财产,好像一只忠实的老狗一般,一步不让,一步不退。
这个视财如命的老人坚定不移地保护着自己的财产,绝不容许任何外人在支付能够让他满意的代价之前带走他的财产。
李过和念儿走到张老爹身前,老爹没有说话,他瞪着两只大眼,平静地喘着气。他没有作出任何会给李过增加心理压力的举动,但是正是这种没有任何意图的姿态让李过在心里无限猜测,无限怀疑,反而更容易被张老爹占据心理优势。
张老爹是一个木匠,平日里下田耕种,有事时带着几个徒弟出活,是以见闻和经验比起李过多得多,他知道该如何对付这样的后生仔子。
月光斜斜地从张老爹身后照过来,这样反而让张老爹的脸隐藏在一团黑暗中,让李过根本无从判断张老爹的表情。
这比张老爹大声斥责、喝骂他还让他感觉不安。
念儿知道父亲的花招,事实上,这些招数只能对头一次接触的人起效,她和自己父亲一起生活了十八年,清楚地知道这个老人的所有伎俩。
“爸,俺回来了,李大哥把俺送回来的。”她跑到父亲身边,用轻柔的力量按摩着张老爹的臂膀,这双臂膀虽然不及铁匠的臂膀有力,却能做出灵巧的动作,打造很多精美的物件,是这个家庭财富的源泉。
“哼,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爹?”张老爹大声呵斥着女儿:“没礼数,还没出门就跟着男人这么晚才回来,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女儿!”
“爹!我迟早就是李大哥的人,早一点,迟一点,有啥区别!”念儿很直截了当地表示绝对不会接受和其他人的结合,永远会和李过在一起,这种旗帜鲜明的支持让李过很感激也很庆幸。
“叔,你放心,今年年景虽然不好,但是俺一定把粮食凑齐,俺家虽然穷,但是俺一定对念儿好,她吃干的,俺吃稀的,她穿棉的,俺穿破的,只要家里有一口饭,就饿不着她!”李过的声音并不好听,甚至还有些沙哑,但是正是这种声音让念儿听来却比之春天的鸟叫更加婉转动听。
念儿听了这话抖了一下,手上加了三分力气,突然增加的力量让张老爹略微感到有些疼痛,他不满地看了女儿一眼,缓缓地开口:“哼,想娶俺闺女?你先把你老李家的事解决了再说话吧!”
“老爹,你这是啥意思?”李过有些摸不清他的路数,他谨慎地说:“俺老李家世代都是老实人,俺爷、俺奶、俺娘死的早,就剩下俺爹、俺小叔和按自己,能有啥事!”
“就是你那个小叔,他啊,犯事了!”张老爹冷哼一声,大声说出了一则令李过震惊不已的消息:“李自成这小子,骑死了驿站的马,还不是一匹,不是两匹,一共三匹马啊!驿站的官老爷已经把他关了起来,说赔不起钱就杀头!”
“什么!”李过惊叫出声:“俺小叔自小就会骑马使棒,照顾马匹更是一把好手,要不驿站的官老爷也不会让他去管理驿马,怎么可能骑死马匹呢,更别说一死就是三匹!”
“嘿嘿,我哪知道怎么回事,我要是知道了,我不就是官老爷了吗?”张老爹没有感情的声音在李过听来无异于是来自地狱的魔音,他冷冷地说道:“我看你老李家这次是难熬过这个坎了,念儿和你也不要来往了,我们老张家要不起你家这样的亲家。”想了想,似乎觉得这样说有些违背邻里相处的规矩,他稍微柔和了一下声音,用带着一点悲悯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