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隽在一片鸟鸣啾啾中睁开了眼睛。
他恐为强光所慑,不敢陡然睁眼,试探着掀开眼皮,入目是一片微微泛着白色的天空。
再一听,耳边除了啾鸣之声,还有流水淙淙之音,轻缓柔和,如同一支欢快的乐曲。
不绝于耳的鸟鸣与流水声音,和着清凉的晨风,让杨隽神智渐渐清醒。但胸口闷痛,犹如压了一块大石,几乎喘不过气来。
杨隽浑身酸软,提不起半点力气来,全身的筋骨生痛,唯有耳目尚且聪明。
看见山间一抹绿色,杨隽眼中也多了几分鲜活之气。
“还没死啊。”喉咙里如同被塞了一把沙子一样,十分干涩,声音也发得艰难。
才活了十八年不到,杨隽对自己性命十分珍视。今见侥幸逃生,纵然浑身酸痛难当,也不由暗自庆幸。对自己道:杨隽,你小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大金河水急浪高,滩礁棋布,能捡回一条命实属幸运。
杨隽清醒过来第一件事便是观察自己的处境。
他仰躺在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侧山峰,而自己身下湿漉漉的,耳边流水声不绝,便知道自己身在一处山谷的河滩上。
秋日的清晨本就微凉,水畔更添凉意,更何况他一条腿还泡在水里。
察觉到自己手脚冰凉,脏腑郁结,杨隽撑着一口气坐起来.
腿上原本绑着的绳索早已不知去向,就连裤腿,也已被江中礁石刮得破破烂烂。
杨隽赫然见左腿肚紫得发黑,霎时想起自己落水前中了程叙的毒针。
“天杀的狗贼,爷爷我弄死你!”
骂了一回,又潜运内力,暗暗调理气息。
一股热气从丹田之中升起,上通灵台,下至中枢。热血自心而始,通达四肢百骸。
身体逐渐回暖,五脏疏通,杨隽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就被突如其来的痛感击了一个倒仰。
小腿处又麻又痒又痛,沿经脉直冲向心口。这深入骨髓的痛,使杨隽几乎失去理智。
他翻到在河滩上,只觉心如擂鼓,几乎跳出胸腔,太阳穴绷得紧紧的,似拉满的弓弦,头盖骨几欲炸裂开来。
杨隽紧紧咬着牙关,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四肢抽搐,只觉身上忽冷忽热。
倏忽间,似在烈日下曝晒,血液沸腾,陡然间又如坠冰窟,四肢僵硬。
“非……非青……则……则黄……”他两颊肌肉紧绷,哆嗦着用仅存的神智念起心法。
痛感不时袭来,精神在极冷极热之间徘徊,杨隽从喉咙中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又一个字。
他的脸上布满了汗水,又在极寒之时凝结成霜。反反复复之中,衣衫已然湿透。
“非青非黄,非大非小,非短非长,非曲非直,非柔非刚,非厚非薄,非圆非方。变化莫测,混合阴阳。大包天地,细入毫芒。制之则正,放之则狂。清净则生,浊躁则亡。明照八表,暗迷一方。但能虚寂,生道自常。永保无为,其身则昌。”
直至终于能将一段心经完整地念完,杨隽已疲累到了极致,歪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虽冷热之感大减,他整个人却似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头发湿淋淋,汗水顺着发梢不停地滴落。
眼皮微掀,还没睁开,就被涌入的汗水刺得发痛。
杨隽抬手抹了一把汗。
明晃晃的阳光射入眼中,杨隽酸痛的双眼再次受到阳光的荼毒。
他干脆地躺倒在河滩上,四肢摊开,任由太阳将衣衫烘干。
浑浑噩噩间,回想此前情形,猛然醒悟过来。
程叙放的毒针上毒性为热,自己跌入水中,秋水寒浸,寒气暂时将毒性禁锢在腿上。但刚才调理气息,经脉疏通,却使得针毒喷涌而出,直灌五脏六腑。
毒气蔓延之广,侵入之深,反倒比刚中毒针就毒气上行来势更为凶猛。
想到自己侥幸从滔滔江水中逃得命来,又被毒侵脏腑,深入骨髓,只怕凶多吉少,杨隽顿感心灰意懒。
他黯然躺倒,脑海中回忆起自己和楚恪短暂的人生,心下慨然。自己和楚恪加起来不过三十出头,实在还没活够啊!
四周空山寂寂,江水涛涛,杨隽神台一片空明。
又想自己独处异世,孑然一身,而楚恪亦是形单影只,两人倒是有点缘分。
他头颈歪斜,眼前三尺之外便是江岸边的芦苇丛。
山谷中温润潮湿,虽是秋日,芦苇仍是生机勃勃,绿意盎然。
杨隽百无聊赖地看着一只在苇叶上结网的蜘蛛。
这蜘蛛似乎刚刚捕了一只猎物,正在匆匆忙忙修补蛛网。
蜘蛛是于美学上造诣颇深的建筑师。蛛丝韧性极强,蛛网也有着极为精密的数学公式构造。
杨隽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那只蜘蛛一面吐丝,一面有条不紊地建造着那张几近透明的美丽陷阱。
阳光照射下,蛛网闪耀着星星点点的光辉。
除了书上的图片,杨隽从未仔细观察过一张蛛网,更没有从头至尾观察过蜘蛛织网。
他见那蜘蛛不急不躁,极为耐性,想这蜘蛛竟似有几分大师风范,不由失笑。
骤然间想起自己前两日还踌躇满志,信誓旦旦地要出人头地,不觉惭然。
杨隽啊杨隽,你不是立志要飞黄腾达、名扬四海吗,现在怎地就如此意志消沉?
蜘蛛一生只在这方寸之地,它却能不骄不躁,步步为营,直待猎物落网,甚至将一丝一毫的小事都做到极致。
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