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是八年前来到金陵的。
当时金陵连着下了半个多月的暴雨,日日倾盆,雨水排流不及,淹了半个城区,地势洼一点的地方能没人头顶,好些道路都被阻隔,百姓只能尽量减少出行,留在家中,静待雨势转小,积水退去。
这场持续暴雨给城中百姓带来了许多不便,但还不到灾患的地步,因为区域只在金陵及周边几个县城一带,再往远去的州府都受波及不大,长江水位没有受到太大压力,不致造成洪灾。
但对于朝廷来说,由此带来的后果并不亚于一场洪灾——因为看守太/祖孝陵的镇守太监在巡视时发现,不知是否受连日暴雨影响,孝陵的碑亭有几处出现了城砖轻微松动的迹象。
这座碑亭全名神功圣德碑亭,建筑四四方方,内里置着先帝为太/祖所立的神功圣德碑,碑文为先帝亲自撰写,记录着太/祖一生功绩,是孝陵陵区的门面建筑,这里出了错,是了不得的大事。
更为要命的是,这座碑亭是先帝迁都之后建的,当时先帝已迁往新都城,天子不能擅离国都,于是折中之下,便由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皇帝继续留在金陵督建,现在城砖松动,这锅毫无疑问在皇帝身上。
消息报上来,皇帝大为紧张,祖陵兹事体大,一般官员不能叫他放心,派了太子亲往查看并主持加固修复事宜。
太子带领一帮特意从工部下属调拨的工匠驾临金陵,此时雨势已经歇去,探视之下,发现问题并不严重,便针对松动的几处进行了补葺,同时彻查整个孝陵,确认无恙后方上表奏报。
皇帝接报松了口气,但他是个有宗教信仰的人,碰上这种关乎祖陵的事,自然是要请教一下上师的。
——其实此时皇帝还没有信道到沉迷的地步,他所以选择问道,是有客观原因的。因为别处都没事,单建龄最短的碑亭出了问题,那总得有个理由,这理由不可能往回追溯到修建时候,那作为主事者的皇帝脸上就不好看了。
上师就靠哄皇帝吃饭,岂有不明圣意的,扶鸾之后,给出的答复一点也没提建筑本身,而是表示:这是因迁都之后,龙种尽离旧都,太/祖独自在地下居于孝陵之中,没有血脉相伴,天长地久,想念子孙,所以松动了城砖,传达圣意。
这真是哄乡下老太太的说辞,然而梗不怕狗血,合用就好。皇帝被撇得清清白白,十分中意,便当即下旨,命太子暂且不要回京城来,就在金陵呆着,陪伴太/祖英灵,尽一尽孝心。
太子:……
这一尽就尽了八年。
期间也有臣工上折奏请召回太子,怎奈皇帝正从此时起入迷修道的,原先让太子在金陵不过为扯一层布遮羞,后来渐渐就真把道士的话当真了,以为祖陵有事,就是想念血脉,那太子要回来,岂不是又要出事了?
坚持不允。于是堂堂太子,不得不远离中枢,呆在旧都里,一年里除了往孝陵三大谒五小谒,就再没别的事可干了。
也有官员曲线救国,言道不叫太子回来就不叫罢,对应着新京,旧都也有一套小朝廷,以金陵为中心点的南直隶下属十四个州府,太子既在金陵,正可让太子代为管理,习练政事。
前文说了,皇帝是个聪明的皇帝,他虽然修道,但他很明白自己在道人之前首先是个皇帝,当操天下权柄,南直隶范围不算太大,然而却包括了朝廷最富饶的几个州府,粮食,商业,文治,哪一样都名列前茅,怎可能交与他人之手?
哪怕是太子也不行,好好窝着,等老子死了,才轮到你。
太子就只好窝着了。
……
珠华是知道太子在金陵城里的,但是怎么说呢,身份地位差得太远,潜意识里就觉得和自己不可能有什么关系,便刻意去想都难想到。
现在当然还是没关系,不过能凑巧碰一面,珠华已经觉得有点做梦感了。
她以一副梦幻的神态往沈少夫人身边挨了挨,小小声地感叹:“我居然见到太子了呀——真是不敢置信。”
未来的国家最高领导人啊,面对面地见到了,她还搭了几句话!
沈少夫人一腔不平都叫她一副没出息的样逗没了,捏她的脸:“殿下出来的少,你没见过寻常,但也不用这个样,一点世面都没见过似的。”
“我是没见过世面么。”珠华老实道,“我见过最有威权的除了老太太外,就是少夫人了。”
沈少夫人先要笑,忽然反应过来:“小丫头,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珠华让她一说,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连起来听有歧义,忙道:“夸,是夸。”
沈少夫人仍是斜睨她:“还有一个吧?你怎么不说?”
那不是怕惹毛你么。珠华讪笑。
沈少夫人叹了口气:“那个惹人烦的,他要是有你一半眼色,我也不至这么憋闷了。”
沈少夫人这个身份,过得再不好,也是不可能和离的。珠华只能往宽里劝她:“先前世子曾问您侍妾的事,可见也有一点诚意,您不如顺水推舟,提出遣散试试?”
沈少夫人摇头:“不中用,这些卖了,后头的慢慢又来了,他自己找的,长辈赐的,外面那些巴结他的人送的,前狼后虎,又有什么差别?”
她说着往后面的大迎枕靠了靠,幽幽继道,“我们这样的人家,就是免不了这个风气的,凭你是个天仙也不成,三年五载,照旧寻常了,你要闹,反说你嫉妒。说起来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