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暖阳晒在破破烂烂的金山卫城里,这座明洪武十九年(1386年)由安远侯仇成所修筑的卫所早已破烂不堪。好在此城从清初始就分属松江金山两县——东半城属华亭(松江),西半城属娄县(金山),这才使得其在民国十一年没有被卫城乡城人王斌拆光卖尽。
当时王斌、曹月波等人以垦殖公司为名,买通江苏省府书办,向官地局承购金山卫城全部城基,领了执照便开始拆卖城墙砖石。这种吃祖宗的无本买卖自然是一本万利,只是这座方圆十二里的卫所东半城属于松江,于是一干松江人理论时忽然拽住王斌的西裤,将其从西门拖至东城的孔庙,逼其向‘至圣先师’赔‘败家子’罪。这仅仅是分利不均罢了,此后几经操作,东半城也在东门乡董宋寿朋、北门乡董施济钧的操持下开始拆卖,好在此事已经闹大,拆卖之事最终被松江县制止。
金山卫城竣工时只是土城,周长十二里三百步有奇,高两丈八尺。周围修有护城河,长十三里三百步,深一丈,宽九丈,并有子河。永乐十四、十五年,倭寇从海上进犯,土城防御力差,一度失守,次年都指挥使谷祥令将土城加高五尺,改切砖墙。城墙上增筑小墙加箭楼,又设门楼、角楼、敌楼、腰楼等,东南西北瞻阳、镇溟、凝霞、拱北四门另筑月城(瓮城),东西前楼再设金汁楼,城外各有吊桥,战时可随意吊放。除此,东南西北城墙下再设南北带闸水关门,以便巡海之船出入,同时护城河也加宽加深。如此竭心极力,待全部完工后,整座城隍楼橹,浑然一体,气势雄伟,故有石头城下第一城之称。
金山卫城十字街旁的万寿寺后院里,海军金山雷区负责人曾国晟中校仰坐在藤椅上,阳光下几只苍蝇想落在他束着的蓝布大围裙上,不过他一挥手,苍蝇又嗡嗡嗡的飞起盘旋,犹如日本人恼人的飞机。
曾国晟正在读一本金山县志,看看书里写的,再想起当年的金山卫城,他不由摇头苦笑。此时金山县政府早已搬到朱泾镇,金山卫城西半城基本拆光,只余下破破烂烂的东半城,门楼、角楼、敌楼之类早就不见了踪影,且上面砖石开裂、长满了野草。而城内也就只有百十住户,大半还是些商家,一些地方居然变成了农田。
虽然,整个金山卫城复原也未必能挡住日军的舰炮、登陆的士兵,可想到六百年前的卫城之战时,指挥使同知侯端单人匹马闯进被倭寇侵占的卫城,与倭寇缠斗良久、杀敌无算,当倭寇横街拉布要绊倒他的坐骑时,却被他一剑斩断布匹,拉布的倭寇倒了一地……
仗剑匹马入敌阵,勇斩倭首跃马归——当日读到这,曾国晟中校心里不由冒出这两句诗。不过待看到顺治二年六月二十三日,苦攻三日未果后清军将领李成栋亲自督阵,集中火炮猛轰北水关,关破清兵涌入城内,巷战中守将侯成祖(侯端后人)因马失蹄被擒,其后拒不降清,英勇就义于宋建华亭学府前。他又不胜唏嘘,满心哀叹。古今多少事,全付青史中。
“拱北兄,拱北兄……”一个声音从前殿传过来,虽没见人可一听声音曾国晟就知道是谁来——这是金山县警察局局长张中堂,自从他亮出南京军政部的密令,给了他额外的补贴,此人就全心全意为党国服务了。县内各处设防戒备不说,海面上他也找了一批渔民不断出海探查。这次急急的来,大概是发现什么了吧。
张中堂局长确实发现了东西,当然,这不是他发现的,这是他底下底下……底下的人发现的。为了取信,他这次倒把那个叫于阿狗的海崖村民带了过来。“说是看到了日本人冒黑烟的大船,我就带他来认一认。”张中堂赔笑见曾国晟站了起来,当即赔笑道。
“你看到了日本船?什么时候的事情?”曾国晟打量着于阿狗,此人四十多岁,面目黝黑,和他一样是束着块蓝布大围裙,这是金山一带穷人冬天的标准装束了。不过他全身上下都脏兮兮的,一股鱼腥味即便隔得远还是能闻得见。
曾国晟的国语于阿狗当然听不懂。待一旁的侍从翻译后,于阿狗才道:“今早上,三更天阿拉去还变摸闸网脚(退潮后困于水洼的小鱼),看到一支大船,膏药旗、冒乌烟……”
于阿狗比划起来,这话他今天已经说了第四遍了。这个原本于登陆当天发现日军的渔民早就听说金山卫城里有人打听海上消息有赏钱。起初他还不信,可十月朝前一天,这个湖南来的曾老爷在卫城里开了流水席,还说要吃三天,杀一百多头猪,吃完还可以带一块半斤重的大块肉走、还有一包糖、一双胶皮鞋。这回他就信了,果然是湖南来的大善人,为母亲作六十寿,来东海做善事敬遥拜观世音菩萨的。
于阿狗说完自己早上四点看到的一切,曾国晟当即就明了,这是日本海军在登陆测水深。这几日潮水一日比一日涨得高,而自己买通了金山卫一带的农民渔民,外地人入海的全被逐走,日本人搞不清水深——唯有知道水深,知道船大概停在什么位置、涉水登陆要多久,整个登陆计划才好安排。
心下带着满意,曾国晟对自己的秘书道:“给他一个大包。”
乡里乡亲,有些耿直的直接给钱不高兴,以为施舍看不起他,之后曾国晟就改了办法,用红纸包钱,分大中小数等,给的时候说一些客气话,这样的效果比直接砸钱好,也省钱,大家都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