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栋就跟人在外间的花厅里说事儿,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并没有刻意避着人,更没有遣人守着。所以,兰溪朝通无阻地走到了落地罩处,轻易地听起了壁角。
“十姐儿可要好些了?”兰栋的声音传来,带着淡淡的关切。
“回老爷的话,吃过了药,已经睡下了,大夫说出了身汗就该见好了。姨娘不放心守着呢,又怕老爷等得心急,所以遣了奴婢来跟老爷回话。”
丫鬟的嗓音恭敬柔婉,跟稍早时的尖脆无礼不太一样,却分明是同一个人。兰溪撇撇唇,果然是她。走神的片刻,兰栋似乎又说了句什么,兰溪一时没听清,再竖起耳朵,便又听得那轻红的嗓音。
“……因着十姐儿病着,姨娘怕过了病气给太太,所以并没有进得正房去,只是在偏厅里候了一会儿,听得太太用过了早饭,这才离了正房……”
声调不高不低,舒缓有致,语气卑微恭敬,还带着一丝丝欲言又止的为难,听在兰溪耳里,却很是不得劲。轻红代芳姨娘来向父亲回话,回的便是这一番了,像是关乎母亲。兰溪狐疑地挑挑眉梢,父亲这是……不过,先抛开父亲的用意不提,之前首次交锋还以为轻红这丫头是个鲁莽的,可是如今这番话回得却让兰溪不得不刮目相看。这么一般掐头去尾,不是明摆着地上眼药吗?她父亲可不是她们这些在宅门里打滚儿的女人,心思九拐十八弯的,兰溪又不太了解他到底是个什么性格,还真不知道他听了这话,会是个什么反应。
但是,很快兰溪便知道,这个轻红,或者说是指使她说这一番话的人,那个芳姨娘要比她这个女儿,对她的父亲了解得多。
这么一番话后,花厅里便安静下来,轻红仍然低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兰栋的鼻息却有些粗,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再开口时,那声音却有些发紧,“太太可知道十姐儿病着?”
兰溪一听这动静,心里暗叫不好。
那边,轻红却像被吓坏了,扑通一声双膝跪下,仓皇道,“太太…….昨个儿夜里,十姐儿不好,是秉了太太,取了对牌奴婢才能出门去请了大夫来的,太太自然是知道。所以,太太也一早便发了话,让姨娘不必请安。是姨娘于心不安,说是向太太请安是她的本分,便在偏厅候着了,太太知道了,还让梅疏姐姐送了两个炭盆来,是……是十姐儿……不,是奴婢有点儿受不得那碳味儿,犯了咳嗽,姨娘一贯心疼奴婢,就做主开了一小会儿窗户,就那么一小会儿,谁知道,谁知道这一回去,十姐儿就发起了热,姨娘本来要亲自来老爷这儿回话的,这也就走不开了…….老爷,十姐儿病重,这都怨奴婢,如果不是奴婢犯了咳嗽…….”
这一番话说得可真是…….半点儿没有沾三太太的不是,反而全是她们的错,可是细究起来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不过堪堪入秋,哪就用得上炭盆了?兰溪嘴角挂起一丝冷笑,心思飞转。
兰栋半晌没有说话,只觉得胸口那团邪火烧得厉害,越烧越旺,就要化为火苗,窜出胸口,窜出喉咙,喷发出熊熊烈焰…….
“父亲,我看上了这块鸡血石,您赏了给我刻个小印可好?”兰栋的怒火被骤然打断,兰溪红扑着小脸从落地罩后跑了出来,粉雕玉琢的小手里拽着一根墨条般粗细的鸡血石,那石头红得很是纯粹,还带着丝丝透明,一看便知品相极佳,那耀眼的红衬着雪白,煞是惹眼。而那冲进来的小人儿,不过九岁年纪,尚未抽条,矮墩白胖,加上那灿烂的笑,如星子般耀眼的双眸,要在自个儿亲爹面前装上一回可爱,还真是半点儿压力都没有。
果然,兰栋方才还觉得胸口烧灼的怒气刹那间,如汤沃雪,消失了大半。神色柔和下来,刚想开口,兰溪已经看到了一旁跪着的轻红,一脸的诧异。
“这位姐姐是来找父亲讨罚的?我不是说了,让姨娘自个儿罚了便好,如若不然,去母亲那里也好啊,母亲没有父亲这么凶的,你瞧你,都吓成这样了。”上眼药谁不会啊?先发制人,你是来讨罚的,而且一个内院姨娘的丫鬟犯了错,讨罚不到主母处去,却来了这里?呵呵,坑不死你!
轻红根本没有料到五姑娘居然在这里,张嘴愕然着,眼角余光瞥见兰栋沉着脸,却是满脸狐疑地瞪着她的方向,突然就觉得嘴里犯苦。
“阿卿,这是芳姨娘房里的轻红,你在太太屋里见过了?”兰栋微笑着看向女儿。
“今早是见过了,不过不是在太太房里。父亲,女儿向你求个情吧,这个姐姐虽然不是那么懂规矩,不过她毕竟是姨娘房里的人…….”话至三分便停,让人猜啊猜,那是内宅妇人惯用的伎俩。姑娘她如今小小年纪,还不懂。面前的人,是她爹,亲生的那种,用不着装。所以啊,她直接有话说话,不用遮掩,也用不着添油加醋,至于一早把话题带歪,那不废话吗?这就是她的目的啊。
“五姑娘——”轻红一听,急了,下意识就开口想要自己申辩。
“你又犯了!这位姐姐,你这没规矩的插话怎么一犯再犯呢?上一次还没罚过呢,你又再犯了一次,如今在府里若不能让你长个记性,他日,出了府,你也没规矩地随时插话,岂不是要人说我兰家没有规矩?”兰溪早料到这个轻红不会任由她自说自话,所以,早就准备了回击,况且,兰溪前世掌平王府中馈十几年,积威犹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