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看来,五姐姐果真是颜妈妈的得意门生呢,怪道这手上的活计一日千里。”这般话语,自然是出自兰滟之口,不作第二人想。
兰溪和宋芸芸一同循声望去,便见着兰滟就站在假山旁那棵高大的槐树下,身上水青色的拱玉兰花湖绸披风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眉眼间的神色有些让人辨不分明,额前的发丝被风浮动,略略遮掩了她的眉眼,五官尚辨识不清,一股浓郁的酸醋味儿却已扑鼻而来。
兰溪和宋芸芸对视一眼,两人眼中俱是无奈,不约而同叹息一声。
那边,兰滟已经走近,神色不善,眸光中压也压不住的妒恨,“听说妹妹给三婶婶做了件坎肩,样式、配色、绣活都很是出彩,连祖母也夸了?看来还是颜妈妈会调教人,要不然怎么会原本连针都不会拿的人,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不但能绣花儿,就连衣服也会做了?五姐姐真是好本事,拢得住人,宋家四姑娘肯帮你,颜妈妈肯教你,当真是好本事,好手段!这不,学了手艺,转眼就把妹妹我都比下去了。”
这话,听得宋芸芸直皱眉头,兰溪却像是没有听出半点儿不妥来似的,仍然微微笑着,不动声色。
兰溪这般的沉静和那双像是含了嘲讽的眼眸激怒了兰滟,她沉了脸色,咬牙道,“五姐姐怎么不说话了?莫不是心虚么?”
兰溪乐了,“心虚?六妹妹这话说得倒是有意思了。我一向愚笨,听不太明白,倒是要请教六妹妹了,我为何要心虚?”
“你为何不心虚?你不知道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拢住了颜妈妈,让她私下指点你,偏偏当着祖母的面却撒了谎,把事儿都推到宋芸芸的身上,不就是不想让府里的姐妹沾这个光,你自个儿好独占鳌头么?分明是自私自利,偏偏要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被我看穿了,你能不心虚?”兰滟说得那叫一个义正言辞,疾言厉色,手一扬,食指差上分毫便能戳上兰溪鼻尖。
兰溪目光骤冷,“啪”一声脆响,毫不留情地把兰滟的手拍开。“六妹妹最是姐妹情深的一人,怎的却这般没大没小?哪怕就是大了几个月,我也是姐姐,对着姐姐大喊大叫,指手画脚,难道就是六妹妹习得的言行,就是我们兰家的规矩?”
“你!”兰滟捧着被拍红了的手,却有口难言,兰溪占住了理,她怎么辩?又羞又恼,更是委屈,眼圈便微微泛了红。
“早上在松泉院说的话,六妹妹这会儿就得了消息,看来六妹妹这耳朵可是灵光得很啊!既然六妹妹消息这般灵通,想必也知道我能得颜妈妈指点,不过是沾了芸芸的光。倘若六妹妹也想一起来的话,正好,芸芸就在此处,你不如求她一求,芸芸一贯心软,定会把六妹妹也一并带上的。”兰溪说着,便将一旁的宋芸芸扯到了身前。
宋芸芸正在腹诽兰溪不厚道,不仗义,便又被推到前面,做了挡箭牌,心里一片寒凉,束手束脚,却不知道说什么。这个兰溪,曹巧慧的事虽跟她有些关系,但还不是因为兰溪么?如今这好处是拿了,却不想后患无穷啊!这一刻,宋芸芸深深地感悟到上了贼船的悔不当初,奈何,上船容易下船难啊!只是…….待会儿这兰六若是当真求她,她该怎么办?是应还是不应?
兰滟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色泽鲜艳的水墨画般,精彩万分。半晌后,沉着脸色狠狠一咬牙,“不必!你能瞒得过祖母,却休想骗过我!刚才颜妈妈对着你和宋芸芸的态度我可看得分明,谁是主,谁是次,我还分得清!你用不着把宋芸芸推出来搪塞我!”
兰溪心忖,原来这兰滟却也还不笨嘛!莽撞骄横,偏偏粗中有细。得!既然被拆穿了,那这戏索性也不演了。轻弹了衣袖,兰溪面上笑容尽数消失,转瞬冷冷一哼,道,“是我请动了颜妈妈那又如何?你跟我很要好吗?就冲着平日里六妹妹对我的‘好’,我就不让你沾这个光了,那又如何?”
“你——”兰滟当真是没想过兰溪居然会把那层遮羞纸给捅破了,直接撕虏开来,当下只觉又羞又恼,一张脸憋得通红,咬牙切齿了半天,终究无力还嘴,狠狠瞪了兰溪一眼之后,扭头跑走了。
“你又何必将她得罪到底?不管怎么说,你们平日在这府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这人心胸又窄,这回,她怕是把你恨到骨子里了。”宋芸芸一脸的担心。
兰溪无所谓地挑眉,“即便没有今天这一出,她也早就把我恨到了骨子里。”想到前世,她嫁入皇家,外表看着光鲜,却被兰家彻底抛弃。偶然在某些场合遇见兰滟,心想着在家时虽总是不对付,但毕竟是堂姐妹,总该打声招呼,每每兰滟却像没看见她一般,扭头便走。
有一回,她偶然听见旁人问兰滟,“刚才跟你打招呼的平王世子妃,是你堂姐吧?”
兰滟却嘲讽回道,“她?我们兰家从不与皇家联姻,她既入了皇家,便不再是兰家的女儿,自然也就不是我堂姐了。”
就是那一番话,成了一把利剑,插在她心肺方寸之间,将那一处慢慢扭绞着,一寸寸碎裂,终至血肉模糊。也是到了那一刻,她才真正明白出嫁那一日,祖母给她说的那一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嫁入皇家非她所愿,却是别无选择,但从凤冠霞帔,走出兰府大门的那一天起,她就已被兰家抛弃,成为了无根的浮萍,只能紧紧攀附着赵屿,直到与他一同坠落,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