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说话?莫非是嫌我附庸文雅么?明明就不会品茶,却非要做出一副很懂的模样?当年,你还得在我跟前做出一副我说得都对的样子,很难为你吧?否则,你何时到的京城,居然都不让我知道了?”
端起茶碗,放至鼻下,兰溪先是深嗅了一口随着白烟弥漫开来的茶香,闭目微笑的样子,很是享受与惬意,一举一动间,端庄大方,雍容优雅,真正的百年书香浸染而出的世家女子,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只知骄纵恣意,自以为了不得的,因为投生了好人家,而骄傲得让人讨厌的女孩子了。
然而煮雪却开了口,她握在茶盏上的手不由自主紧了紧,指节都有些泛白,明明已是春日,但她的指尖仍是僵冷的厉害,即便是紧贴着热烫的杯盏,一时间,竟也暖和不得。她抿了抿唇,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不想承认,面对着对面神态闲散到自然的女子,她完全放松不得,不知是因着那一次被她看穿,揭破的阴影太过深重,还因为如今她看似安闲,却有一种让人忌惮的威势,她心中有畏,亦有怯。
她深吸两口气,好歹让自己沉稳下来,不在兰溪跟前露了怯,展开一抹笑,虽然有些僵硬,但好歹她终于能出声了,“姑娘从前不是说过,再相见,便当作从不相识罢了,奴婢又哪里敢到姑娘跟前讨嫌?”
她还是自称奴婢,语调间却全无卑微,是因为觉得有所依仗?兰溪轻抬凤目,望向对面女子,一袭翠柳色的衣裙,绣柳浪闻莺,看似简单,但那衣料却是今春刚流行起来的天雪丝,丝滑如无物,穿在身上软滑服帖,阳光处会闪动出波光粼粼般的纹路,与黄金价同,这个时候,却穿在了一个奴婢的身上,看来大伯父果真宠得紧啦。乌压压的发丝盘成了精致却并不繁复的发髻,独插一支水色透亮的碧玉浮云如意簪,两绺发丝垂下,在粉白的腮边轻荡,精致的妆容,趁着含春的眼角,平添一股已为妇人的妩媚,兰溪是经过一世的人,自然看得出来对面的女子常受男人润泽。这般风情可人,偏又有才又貌,可作红袖添香,碧纱待月,又最是青春貌美的时候,已过不惑之年的大伯父如何能逃过密织的温柔乡?
“年幼时,总觉得自己会读书认字了不得,最爱那些诗词里的酸腐之味,伤春悲秋的凄美,所以,给你们几个大丫头取名之时,也尽朝着风雅的方向奔。可惜,枕月、流烟、盈风她们三个,都落了红尘俗套,唯有煮雪你,却是自始至终的风雅,犹如画中走出的女子,美好得让连生为女人的我都心动,所以,得知你如今的身份,我一点儿都不惊讶呢,你说是吧?雪……姨娘?”
姨娘两个字刺得煮雪眉心一缩,她有单独的宅子,在那宅子里仆佣成群,她是唯一的女主人,她享受着男人的独宠,人人都尊称她一声夫人,但她偏不了自己,她是个没有名分的女人,而兰溪这姨娘二字便是狠狠撕碎了她粉饰太平,自欺欺人的表象,露出了底下丑陋不堪的真相,让她心头刺疼的同时,却也生起一股怨气。
“几年不见,姑娘倒是越发会说话,这埋汰人,也能尽数用夸的。只是,如今的姑娘是越发的有派头了,你要想见奴婢,派人来知会一声,奴婢还能不见您么?你却非要用这么大的阵仗将奴婢押来,奴婢早前还以为得罪了什么贵人,要有来无回了。见得姑娘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随之又忐忑起奴婢是不是犯了姑娘的什么忌讳,惹了您生气。”
这张嘴越发巧的,却不只自己呢。兰溪粉唇一弯,“实在因着如今的煮雪身份不一般了,不好请,我怕请不着罢了。”
“姑娘未免太看得起奴婢这么一介小小女子了,派出的高手身手绝伦不说,还一派就是三个,好大的手笔。”说到此处,煮雪微微笑着,眼中却暗沉下满满的阴影,兰溪一个闺阁女子,云英未嫁,却从哪里寻来了这么些高手收为己用?这些年,她莫非早已暗中积蓄了自己再也无法对上的力量?
“我倒不是太看得起你,无非是忌惮我家大伯父罢了。毕竟,你从前虽是我的丫鬟,如今,却是我大伯父的人,若是惊动了他,我再想见你怕是不易,毕竟长辈的面子总还是要给的。”兰溪轻啜一口香茶,抬眼透过半敞的窗户看向不远处的翠龙湖畔,一双眼,似被那十里桃花的粉蒸霞蔚浸透了春光,明亮旖旎。
煮雪沉默了片刻,抿紧了唇,“姑娘这么大费周章将奴婢请来,总不会就为了闲话家常?”
“你还真说对了,我呀,找你就是为了叙旧。”兰溪笑呵呵应道,眸光移回,正视她,“因为我很好奇啊,多年前你跪在我跟前,痛哭流涕地说着你对我父亲多么深情,多么执着,好像至死不渝了一般,我当时都被你感动了。却不想,再相见,你却成了我大伯父豢养的宠姬,这真让我想不透了。是你当时所谓的深情都是假的,还是人心善变?或者说,你只要成为有权有势的男人的妾便好,其他的,并不在意?”
兰溪眨了眨眼,确实很是好奇的模样,然而,一口一个宠姬,一口一个妾的,直扎得煮雪心窝疼,她脸上故作平静的笑容被一点点紧扯,终于出现了裂痕。
兰溪却还嫌不够一般,继续道,“不过,煮雪,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住在外面虽然自在,但是却没有名分,你日后若是生了子女,上不得族谱,怕会被人骂作野种,大伯父这般疼你,怎的也不为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