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中,谢昀似认真又似不经意地提问。
江慧嘉便也没太在意,虽然原本的意思是不想横生枝节,宁可不显露医术也要安安分分等到宋熠考试完。但如今既然都出手了,那治一个病人是治,治两个三个病人也是治。
“內症外科我皆有些小心得。”江慧嘉道,“不敢说无有不能治之病,但寻常难题倒也不在话下。”
这是一番看似谦逊,其实已经算得上是自负的话。
江慧嘉从不妄自菲薄,这样的问题,不被提起时她可以低调,但既有人问上了门,她也绝不会为了低调就将自己贬低。
这时候的她自然料想不到,谢昀接下来要说的话该是何等令人震骇。
谢昀顿了片刻,似有犹豫,随即声音微低:“宋娘子,老夫要说的这位病人,在三日前受了刀伤。当时便有垂危之兆,如今倒也有许多大夫看过了,然而起色并不大。宋娘子……这样的病人你可能治?”
江慧嘉道:“刀伤?伤在何处?伤口做了怎样的处理?如今三日过去了,是仅仅未有起色,还是多有恶化?”
本来只是寻常的医生问话,可她这些话,谢昀却一句都答不出来。
谢夫人也在一旁作陪,这时却主动站起身,走到那边的厅门旁,竟是做出了要为他们谈话望风的架势!
只见门外银装素裹,雪意铺遍大地。
天气还算是好的,雪下了好一段时日,如今也停了。
只是气温并未回暖,因此先前的积雪也未化掉。
雪景之冷与气候之冷相结合在一起,叫人只觉满目清辉。
今日赶车送江慧嘉与宋熠出来的人是霍崇,他并没有进谢府,而是将车就停在谢府大门一边,自己倚在车旁,将酒囊袖在袖中饮酒。
冬季的寒风朔朔吹过,谢府门房那边探出一个脑袋,有人喊道:“霍小哥,进来里头烤火吃酒罢!岂不好过你在那外头吹风?”
霍崇就扬了扬自己的酒囊,笑道:“多谢!我这里也有酒,就着风吃更痛快!”
说着一翻身坐到车架上,又一翻身靠到了车厢的另一边。
他的身形就被车厢挡住了,门房那边的人就又缩回屋里去,他们闲谈起来。
“这宋解元娶了个能在外头行医看病的怪娘子,就连家里的车夫都与常人不同,怪模怪气,不爱烤火,倒爱吹风,嘁!”
“要不怎么人家是解元,你还是门房呢?哈哈……”
没有人注意到,就在霍崇翻到车厢另一边时,斜刺里忽然扑来一只大麻袋,噗地就往霍崇头上套。
霍崇猛然醒觉,顿时将身侧仰,同时抬脚后踢。
然而他的反应虽快,对方却更有妙招。就在他一张口,待要惊喝出声时,忽地一股浓郁酒气袭来,也不知是谁,竟对着他兜头泼酒。
霍崇冷不防吃进了这泼来的酒液,顿时脑中竟是一晕。
也不知是酒劲太烈还是旁的什么,他反应慢了半截。
又一根木棍从后头袭来,敲在他脑袋上。麻袋紧接着套过来,霍崇就觉眼前一黑,终被人捉住了。
雪意中,汴京屋宇层层无尽,极目只见一片白顶。
砰地一声,霍崇昏头昏脑地被人甩在地上。
先有人麻利地将他反手捆绑住,后有人摘了套住他头的麻袋。
一个声音道:“主子,便是这人!经宝庆府那边证实,宋解元娘子当真是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当初这人心口中箭,已经没了气息,都被那宋娘子救过来了!”
霍崇被蒙着眼睛,四肢一片昏沉无力,心里只是大骇。
半晌,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说:“解了他衣裳看看。”
一双手伸过来,粗鲁地扯开霍崇衣襟。
因为冬天穿得厚,霍崇的衣服被撕扯时还很是不便,他胸前袄子甚至被直接扯破!
他嗅到了对方身上淡极了,似乎已经与体味粘成一团的血腥味。
霍崇心中顿时凛然。
他的肌肤暴露在了冷空气里,一年以前的伤口被一只冰凉的手指轻轻按住。
“主子!便是此处!”那声音又倒吸气,“一年前的新伤而已!这疤痕竟这样淡了!”
另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则带了些惊奇,“啧”了一声。
冰凉的手指猛地就在伤口处用力按下去。
霍崇顿时心悸地闷哼。
江慧嘉与宋熠在谢府逗留了不短一段时间,谢夫人与谢昀都留他们吃饭,两人婉拒了。
临到出门,江慧嘉仍旧觉得心惊肉跳。
盖因谢昀先前提起的话题太惊人了!
宋熠牵住江慧嘉的手,无声地,似在给予她力量。
白果先前去抓药了,反而不知道谢昀那时候对江慧嘉与宋熠说了什么。
又片刻,江慧嘉整顿好心情,轻吸一口沁凉的空气,便笑道:“大风险也是大机遇,三郎你说是不是?”
宋熠点头道:“……是!”
握紧了江慧嘉的手。
白果浑不知内情,背着药箱反而最是轻快。
他们的马车停在谢府门侧边,一行三人走过去,却不见霍崇。
白果先将药箱放到车厢里,一边四处看,奇道:“霍大哥人不见哩,真是奇怪,他去了哪里?门房都说他等在车厢边的。”
宋熠微微皱眉,也觉得有些怪异。
一路北上,众人早都很熟悉了。霍崇向来寡言,不似章镖师健谈。但他为人却极是细致负责,照理说,是不大可能不吭不响就将马车丢在一边,自己消失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