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恕赶紧打圆场,蹲在沐慈身边,脑袋伏在沐慈膝上,抬头用温润目光凝视沐慈,欢喜道:“爷,您真好,知道我们投了钱进似锦园,这是心疼我们收不回本钱么?”
沐慈从善如流,拉着乐恕的手道:“是啊,想让你多赚点老婆本,将来若有好姑娘爱你,你是个男人,得给人家好的生活,不能亏了人家不是?”
乐恕只是笑,并不拆台说自己不娶妻。
沐慈坦然道:“小家大国,大国小家。大国再大,也是一个一个小家组成的。文人也是人,需要赡养父母,养育儿女,才能家事和谐。家家和谐,则国能昌盛。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现在读书人一谈到经济便似污了眼睛耳朵,非要视钱财如粪土,最好一家人喝西北风便是真才子,真名士,真风骨?沾了铜臭好似沾了牛粪,就写不出旷古烁今的好文章了?难道牛粪不能肥田,不能在上面开出最娇艳的花来?”
话糙理不糙,沐蕴歌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渐渐收起了恼怒鄙薄,沉下心,用心听沐慈说话。
因为他恰是这种听不得经济,闻不得铜臭的清高性子,因他在读书人中人气高,备受瞩目,这种“清高”的风气便无形中影响了许多读书人。
沐慈又道:“读书是为了养正气、明事理;读书也是为了懂经济、会民生,若只修得一肚子学问,写出锦绣文章,飘在云里,美则美矣,却半点不通庶务经济,连听一听都是污了眼目,将来若成父母官,如何让治下百姓过上好日子?用词遣句吗?若成了朝官大员,如何让国家的国库充盈,盛世繁荣?吟诗作对吗?”
沐蕴歌就听明白了,不得不承认楚王所说有道理,垂目细细思量。
古礼中君子六艺便有“数”,学来是丈量土地、算账收税,解决生活中需要计算的各种日常实际问题的。但他是富家子弟,从小没烦恼过银钱,又因商是贱业,他确实有些瞧不起市侩算计者,但凡与他交往,若涉及铜臭,便会受他冷眼。
他心底是有些瞧不上楚王的,只因楚王折腾过户部尚书卢定国,对银钱总是斤斤计较。
沐蕴歌心念电转,因是宗室中人,耳濡目染便知许多阴私诡计,明白这是他的弱点,且被人利用了。
想来护国公牟渔是清楚他的性子才让他白用似锦园,并不对他说似锦园已经独立运营,需要交纳租费。而他身旁人的也“投其所好”,或者说给他下套,有意无意把楚王描述成一个不学无术,不注重学问(打死不练毛笔字),只知道钻钱眼里的算计者,让他心有成见——与楚王的谈话自然不可能顺畅。
的确,楚王一开始便与他说似锦园租借价目,已经惹恼了他,如果他当时拂袖而去,而不是想着父亲千叮万嘱“与楚王相交一定要沉住气”,后果……
自然是读书人的沸腾爆发,而楚王绝对不会妥协……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一旁的苏岷深有感触,因他父亲便是死守读书人风骨,见不得铜臭的清高人,全家流放时那么苦,有人用银子求他的字画他却不肯卖,才让祖母、母亲,三个兄姐劳累饥辘而死,只剩下他一个孩子——他从小目睹惨剧,早对文人风骨有了怀疑。
王之宏家境也一般,陷入沉思;乐恕更是年幼为奴,备受磋磨,更有所收获。
众人各自细细品读沐慈的话,虽话中没什么华丽辞藻,可蕴含的道理的确需要读书人好好想一想。
沐慈道:“文人风骨,源于文化熏陶的高雅风度,在于坚定自身信仰,以天下为己任的胸襟与骨气。而不是流于形式,鄙薄铜臭,为标榜清廉高洁而忘记什么叫做脚踏实地,精明实干,将胸中所学用于惠及百姓,强盛国家。若能坚持这样的风骨,便是天天与铜臭打交道,又何惧会污了心中高洁?”
沐蕴歌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心中所想,一言一行都被楚王看透,这是楚王在点醒他。他并非死不认错的顽固读书人,觉得楚王所言很有道理,振聋发聩,立即对着楚王一鞠到底:“先生一席话,某受教了。”
这世上,没几个人当得沐蕴歌一声“先生”,且沐慈并没有任何惊世文采,年纪又小。但三人行必有我师,沐慈有思想,有才能,又不拘形式,所作所为皆利国利民,才是真正有风骨。
沐蕴歌喊他一声“先生”很是真心。
沐慈面色如常,坦然受之,道:“既明白了,那咱们就来谈谈筹建英烈祠,定国祭日的事。”
沐蕴歌便收回了自己一肚子的道理,凝神细听。
沐慈道:“我只认为:‘文臣理政,武将掌兵,文不涉武,武不干政,就此两安。”
意思是建不建武祠,不干文人的事。
沐蕴歌:“……”他还以为楚王会有什么旷古烁今的传世言论,谁知竟然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只觉得整个人被卡在半空,有点不知道该上还是该下。
难怪父王一再叮嘱,与楚王相交一定要沉住气。
沉住气!
沐蕴歌收敛一下表情,很委婉道:“因此事,已有上千读书人在楚王府门口静坐,群情激奋,先生打算如何处理?”
清河王辈分高,沐蕴歌其实算沐慈的叔辈,如今屈尊喊他“先生”,沐慈不是不讲理的,旁人给他尊重,他也必给人真诚。
沐慈便点头,十分真诚道:“知道。我还知道,我一个锦衣卫总教头便让他们上千人望而却步,不敢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