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霁微微沉了眉,脸上也带出些不悦之色,沈临安见他也心生犹疑,心中第一反应却是欣慰:这个老男人终于会动一点脑子了。她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什么时候京畿大营里的军规已经这么松了?一个军列长也能随便给将军递消息?”
她不说那人能提前那么久往京畿送消息的可疑,也不讲那应声丸的丢失,只说军队里的规矩,确实摸准了沈霁的命门:若是别的,他还不太绕的过来麻,提到了军队,他却是一瞬间就警醒了起来。
大辽是北地出身的野蛮人发展起来的国家,虽然从历史的眼光看来,太祖也是致于学敏于行的一代明君,终究无法改变那一摊子老将的野蛮作风。或者说,太祖能打下江山,最初可以凭借蛮力,到了后来,真正遇上了擅长智谋的姜白,也是屡次折戟寸步难行。
更别说什么军队的编排,政府的规划。打基业靠的是高房的计策,定江山则是完全照搬了姜白的治军之法。沈临安现在看了,不但对大辽的军法烂熟于心,更是发现了从前未曾察觉的弊病,也是哭笑不得:这个国家,从几百年前到现在,似乎并没有长进,却已经熏染浸透了大延的腐朽奢靡。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另一个大延的再现。
沈霁身为军中人,却同样察觉到了这种弊病:朋党之争,夺嫡之乱早就已经影响到了看似公正的国家机器,只是毕竟这天下尽有归属,军队也可以说属于谁。而沈家想要保全,就必须努力将自己从这争端的焦点撤离。但要撤离,就等于把利刃交与匪徒,无异于引火自~焚。
这是谁在打沈霁的主意?沈霁沉着脸,努力的回想事情的经过。这是一行人已经走进了沈府的大门,门上的管事小厮跪了一地,却都屏气敛声,没有人胆敢开口说话。原因无它,沈家最重要的两个主子都沉着脸色心情不好,谁还敢笑?
轮椅在青石砖铺就的路上咯吱咯吱的响,除此之外,沈霁落在地上的,只有极其轻微的足音。安泽在沈霁肩上坐着,却被他越来越摄人的气势震的发抖。终究还只是个孩子,先不说意志力如何,身子骨便已经承受不得。他打了个寒战,动作不大,却足够让沈霁惊醒。
他一声冷哼,脚下青砖应声而裂,一道道龟裂的纹路向四面延伸开来,恰如一张大网。沈临安听见这一声,回头瞪了他一眼,显然是怪他不知轻重,沈霁立马收敛了气势,更加放轻了脚步,心中,却仍然仿佛也被这样一张网拘束着。
沈临安和沈霁上了月湖小筑的书房,安泽就被安排在他从前暂住的松鹤堂。沈临安二人如何细说也且延后再谈,安泽夫一进了松鹤堂,就先屏退了众仆侍,倒在床上。
借着层层釉青床纱的遮掩,他费力的自齿缝中抿起一根白线,而后,缓缓的,拽出了一枚金色圆管。
那分明是金簪的一小节,前后的断面都极其粗糙,开口微微闭合,甚至还可以看到几点牙印。安泽把这枚金管在被子上蹭了两下,然后小心的用小手指在床沿的墙壁上挖了一个小洞,将那铜管塞了进去,才又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许是真的累了,他头一歪,沉沉睡去。
发怒的主家终于离去,管事还没来得及擦一把头上的冷汗,就接到了新的命令:沈临安要他把裂掉的青砖换掉。那管事心里有几分不屑:他们家的这个大小姐,从来就手伸的太长,独霸了内院也就罢了,外院的事情也要过问指摘。只是人家是主子,他是奴才,哪里能对主家置哙?不管怎么样都要苦哈哈的执行。因着心中不快,办差也就不爽利,偏偏沈临安一向强调lùn_gōng行赏,他也就挣不到打赏。而沈府规矩也不小,个个环节的财务管理的特别严格,一分一厘也差不得,他也就没有油水可捞。唯一的额外收入,都来自手下人“孝敬”的“茶水钱”。
长此以往,他办差更加不走心,可他是沈家的老人了,也不好赶出府去,只好留着他当养闲人。这会沈临安让他换地砖,他也只哼哼哈哈的应了,等翠岫派出来的小丫头走了,就随手把差使扔给了一个面生的小厮,自己进屋里喝酒了。
那小厮带着对牌领了十二块青砖,着四个身强体壮的家丁搬去了,又出府找泥瓦匠从地上起了砖。那砖看上去只是龟裂,镪铲一接触,却即刻碎裂成无数小块,清风一吹,竟就化为尘土。众人都大吃一惊,那小厮也无比惊讶,绕着砖龟裂之处向外环行,所到之处尽是碎砖。
如此一来,最终填补了六十二块半才算是补齐。泥瓦匠出府时拿着一钱袋的碎银子,整个人都恍恍惚惚。那小厮因为不放心,一路送到家门口,乐得开花的泥瓦匠婆娘请他喝杯茶也都回绝了,在街上转了转,却进了另一处宅院。
夜色中的沈府更显现的像是一只阴阳鱼,府宅所处一半灯火通明为阳,外头的一片沉沉黑夜,为阴。而这至阳中央,该是阴的那一处,月湖岛上,却是一片虚无。
没有光亮,没有人声,除了隔岸的灯火映亮了一环水域,这里甚至连风都不经过。沈临安就躺在先时用来待客的长廊上,沈霁坐在地上,半条腿在水里。
他左手柱着头,右手勾着一只细嘴锡壶。壶盖早就脱落,沉了水底。沈临安不说话,只听他说:“临安丫头呀,你说我怎么就这么蠢?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总也不会自己去想。我这毛病,从还在流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