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到了眼下,事态的发展已非宝钗能控制得住。
莺儿一席话出,众人皆惊。宝钗欲要喝止间,孙穆和姚静已经向莺儿详细询问究竟。莺儿一向是宝钗最倚重的丫鬟,宝钗的事情,她又有什么不知道的?三言两语,已经一切说得分明。
宝钗心中乱成一团,面上还得带着微笑听姚静一脸不相信地问她素日和黛玉相处之事。莺儿便我们家姑娘如何如何,林姑娘如何如何,摆事实讲道理,据实以回。不但是姚静,便是孙穆看宝钗的神情也有些意外了。
那姚静不知道为什么,对有关林黛玉的事情颇感兴趣,将她的衣食起居、平日的吃穿用度、待宝钗说过的话,神情间的一颦一笑尽数问来,宝钗的心中乱糟糟的,闻言却也暗自心惊。她极少见到姚静对一个人有这么大的兴趣。若非坚信孙穆训妻有方,两人伉俪情深,姚静绝不至于在感情上做不出对不起孙穆的事,宝钗简直要怀疑姚静在暗恋黛玉了。
姚静这壁厢跟莺儿一问一答,两个人叽叽咕咕个不停,孙穆却早已使了个眼色,让宝钗跟着到了另一间屋子里。
孙穆劈头便问:“既是如此,你待如何?”
宝钗回答:“莺儿所言,多有不尽不实之处。我和林姑娘都是贾家的亲戚,寄人篱下,难免有同病相怜之感,平日里说话间互有照拂,也算不得什么。”
孙穆深深看着宝钗:“可是我见你的光景,分明是心中十分牵挂她。莫不是我带坏了你,若是如此,我……我当如何是好?”她说到后头,脸上不禁显出焦急的神色。显然她不愿意因为她自己的取向连累了宝钗。世上固然有一无是处的男子,固然有相看两厌的夫妻,但是从来不乏文武双全、温柔体贴的夫婿和相敬如宾的婚姻。孙穆很怕宝钗因为自己的缘故,深恶了天下男子。
“师父多虑了。”宝钗道,“不关师父的事。师父当知道,宝钗从小就冷清,不爱带什么花啊珠儿的,一意往寡淡里穿戴,更不愿同男子交接,纵使有亲戚邻居不得已打交道,也只把他们当做亲戚好好敬着供着,其实心中恨不得敬而远之。这个性子,师父曾训斥劝阻过多少回,都未能改的过来。其后虽是勉强自己,帮着母亲打理庶务,周全下人,其实心中并非畅意。时常疲惫。这都是宝钗的秉性古怪,父母打骂都改不过来的,又怎好赖上师父?”
孙穆听她说的全然出自肺腑,不免感动,叹了口气道:“既是如此,你打算如何行事?”
宝钗道:“莺儿所言不尽不实。林姑娘虽与我多有来往,怕也是姐妹之间亲密友爱的意思。她怕是从未想到这层上。若知道我暗地里居然存了这样的心思,还不定怎么失望呢。当今之际,最好的法子,就是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听闻她跟贾府中二房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贵妃娘娘早晚下了旨意下来,我算什么,竟敢不自量力,鼓动她抗旨不成?毕竟……毕竟嫁人才是正途。”
孙穆听她说得寥落,不免心酸,但是却也颇为认可嫁人才是正途的理念。她们这些女子,大龄未嫁,却又怀着异样的心思,若非在外人面前掩饰得好,早晚如过街老鼠般被人到处喊打了去。她正因为是此道中人,故而越发明了其中艰难,又怎肯鼓动自己心爱的弟子不顾一切,冒险尝试了去?
“说的是。嫁人才是正途。”孙穆叹息着说道,“如今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的婚事,你母亲究竟打算怎么办呢?从前我隐隐绰绰听说,她的打算,是让你跟贾府中二房的那位公子凑成对?依我看,这个主张怕不妥当。”
“正是。”宝钗低头道,“林姑娘和他从小在一处长大,情分自是非比寻常。我……我又无意,何必赶着去凑这个热闹?”
孙穆一脸了然地抚了抚宝钗的肩膀,以示安慰,略停了一停,却又沉吟着说道:“听说长公主殿下对你颇为看重。她那性子,你若是果真有意,未尝不可成为红人,肆意一时。但天家的事情,浮浮沉沉,任谁都说不定……”
宝钗笑道:“师父放心,我都理会得。长公主殿下何等尊贵,又岂是我辈小民能轻易攀附的。我现在只惦记着出海的事情。于这世间行走,到底离不开银钱诸物。此物虽是俗气,但又有谁能真个视金钱如粪土?便是五柳先生不为五斗米折腰,也要有方宅十余亩,草屋□□间,赖以安身立命,便是李青莲仰天大笑出门去,天子呼来不上船,也不过是凭着家族及朋友供养,我辈小女子,处处战战兢兢,瞻前顾后,又岂能不反复筹谋银钱诸事?”
她这话里头却是典故。五柳先生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毅然弃了官职,但是在《归园田居》中,仍然有“方宅十余亩,草屋□□间”的薄产傍身,李青莲李白恃才傲物,道“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又生性嗜酒,不惜为了喝酒误了皇帝的事情,种种机缘错综交合之下,终不被重用,但是若无家族及朋友的支持,又何以维持这种肆意妄为的生活?
师徒两个说了一回话,孙穆见宝钗意志坚定,虽然忍不住为她叹息,却也知道这样做实是为两个人好,故而不加劝阻,反而勉励了一番。
此后宝钗每日里仍为些生意上头的事情忙碌,将铺子越发打理得有声有色。宝琴暂时搬出了园子,在自己母亲处侍疾。虽说病去如抽丝,可是宝琴的母亲仍旧是一日日地好了起来。约莫又过了两个月,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