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王夫人来寻薛姨妈说话来了,见了这副景象,禁不住皱眉,连声问其中的缘故。
薛姨妈余怒未消,竟也不替宝钗掩饰,竟然一五一十将宝钗私自放了香菱的事情说了出来,末了说:“我只当香菱那孩子没福气,又被人拐走了,千算万算都未料到,竟是宝丫头当了贼,遇事不说一心为自己兄长考虑,反倒向着外人了!况且这做的都是什么事!一时若官府追查起来,问起话,岂不是让人笑话!”
王夫人忙劝慰薛姨妈几句,又道:“即使如此,此事倒不可报与官府了,免得宝丫头卷进去。说到底,不过是个丫鬟,纵使姿色不俗,现如今宝丫头既是放了她,可见她是没福气的,仍旧花些钱,再买个模样好、性格柔顺的当妾,也就是了。”
薛姨妈恨恨道:“姐姐也是见过香菱的,却说说看,那般品貌的丫鬟去哪里寻去!”
王夫人道:“既是如此,使人暗暗察访也就是了。”心中却知道纵使寻到香菱,一个逃奴,不过往官府里一送,一顿乱棍打死罢了。
张嬷嬷此时才带了宝钗出去,命人取了极好的药,替宝钗细细包扎了,滴泪道:“姑娘的脾气外柔内刚,拿定了主意,是别人都劝不得的。如今我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太太正在气头上,姑娘何等聪明人,何必这么老实,把什么话都讲与太太听,岂不是火上浇油?白受了这番皮肉之苦。”
宝钗红着眼睛,笑道:“嬷嬷放心,我没事。你也是知道我的,我做事岂有瞒着母亲的,如今为了个香菱,已经是大大的出格了,岂能再背着她。”想了想,又道:“这桩事是我不对,这顿打也自该受着。母女岂有隔夜仇?难道母亲给哥哥纳妾不成,竟连女儿也不认了吗?我不信我在母亲心中的分量,还不如哥哥的一个妾去!”
张嬷嬷此时只得叹气流泪,却不好说什么,心中只能暗暗祈祷,薛姨妈早日消气,宝钗母女二人仍旧如先前亲密。
既有王夫人出面斡旋,薛姨妈总算慢慢地消了气,王夫人又做主使人告诉贾琏,竟不用去衙门告官了,多多派了些人暗中察访就是。贾琏只得应了。荣国府上下已是阖府皆知,都说来荣国府做客的宝姑娘把即将做姨娘的一个丫鬟私自放了。好在宝钗一向和气待人,风评甚佳,竟没什么人说她不好,下人们纷纷感叹着香菱不知惜福,竟不愿意做姨娘,一路逃了出去,还不定怎样呢,将来必定后悔;主子们却想着薛蟠平素行径,认定香菱配薛蟠是大大玷污了她,口中虽不明说,却暗暗为宝钗叫好,只是想着逃奴少有好下场的,也为香菱捏了一把汗。
晚上薛蟠回家,听说香菱竟然跑了。正如煮熟的鸭子飞了、就要到口的肥肉溜走了一般,当下就火冒三丈。待到知道是宝钗的手笔,因想起这些日子烦宝钗料理生意时说的话,却不大好意思多说宝钗的不是。薛蟠平日里只知道花天酒地,真正遇到事的时候,却不是办事的人,薛姨妈催着他去报官,他也不动身,只说来日去寻贾琏,讨个主意。
薛姨妈虽被王夫人拦住,未再发作宝钗,自那之后,视她竟如同空气一般,并不说一句话,慌得宝钗陪尽小心。到了次日,才唤了宝钗到跟前,面无表情道:“香菱的卖身契是收在你这里的,如今快些拿出来。只怕你哥哥报官时候,官府要用。”
宝钗摇头道:“当年买下香菱时候,母亲原说她是归了我的。我如今才敢私自放了她。那卖身契自然要还给她的,否则,岂不成了逃奴?”
薛姨妈未曾料到这一节,闻讯大怒,道:“你好大胆!真个把卖身契给她了不成?”
宝钗一向不习惯说谎的,这时只得老老实实说道:“虽然她没有要,但这东西日后少不得要还给她的。我只是暂时代她保管而已。”知道若是拿了这个出来,必然坐实了香菱逃奴的身份,若被官府拿去,只怕性命难保,因此好说歹说,就是不肯拿了出来。
薛姨妈跟女儿摆了这半日脸色,知道她一定百般挽回,想来必然俯首贴耳,事事顺从的,想不到别的事情还好,提到“香菱”两个字,仍旧是这么油盐不进。当下大怒道:“既如此,我也不和你讲什么母女情义。我自命人去报官。你若吃官司时,休要怪我无情。”
宝钗只默默流泪,并不说话,也不哀求。
薛姨妈一时发了狠,果真不顾母女亲情,亦不顾王夫人劝阻,将香菱走失一事告于官府。宝钗闻讯,接连几日如坐针毡,情知一旦被官府问话,传将出去,于自己名声大有妨碍。岂料如今官府腐朽无能,官僚亦多糊涂办案的,因薛姨妈送来的状子上未附贾家名帖,只当作寻常人家的事,先按常规去地藏庵中问了话。那地藏庵的姑子们多半是和权贵之家有些瓜葛的,衙役也是深知,也不敢细查,只胡乱看了一回,什么线索都没查出来,草草以外省拐子拐带女子,定了此案基调。时下拐子拐人、人口走失案件最多,卷宗足足堆了几屋子,衙门哪里能尽数侦破,竟连来薛家问话都未曾,遂成悬案。
薛姨妈又央了贾琏,在外头暗暗察访,不过白花了银子而已,哪里察访得到?故而越想越是生气,薛蟠尚未说什么,她倒一连几天给宝钗眼色看。这日忽然想起薛父在世时候的嘱托,命人将宝钗唤了,寒着脸将一个匣子推给她道:“你父亲在世时颇看重姑娘,生怕我这个当亲娘的委屈了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