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健看着四周聚起的越来越多的人,听着越来越大的议论声,心里暗笑。
刚才那番大声念出来的君子之德,本就是说给这些族人听的。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陈健走到菱的哥哥面前,那人急忙行礼。
“这是怎么回事呢?”
“姬夏,父亲逝去,我只怕父亲的灵魂孤单无人照料。她既是父亲的女人,熟知冷热又被父亲喜爱,这正是我们的孝心啊。”
陈健问道:“这是你父亲的遗命吗?”
“不是。”
“那你可问过菱的母亲是否愿意?”
“不曾。”
“那这就难说了。我只是个外人,本不该说这些。只是我听说人若杀牛,牛也会流泪恐惧,甚至愤恨以至于顶死杀牛的人。牛都这样,何况人呢?她如今还有儿子,儿子不曾婚配,她未必想死。”
“她既然不愿意,死后难道不会怨恨吗?你们难道想让你们的父亲和她生出罅隙吗?这哪里是孝呢?这简直是在伤害你们的父亲啊。”
那人哼声道:“姬夏说的未免太难听了。若姬夏这么说,那些殉奴隶的,难道奴隶还会残害主人吗?”
陈健点点头道:“你可记得当年的泽之乱?那些奴隶难道没有愤恨而杀死主人吗?这里距离大野泽不远,那些逃奴如今虽然没了,可是故事总有留下吧?让父亲孤零零一个人故去,却送去了许多满心愤恨的奴隶,这难道不是想让父亲的灵魂被奴隶欺凌吗?这是什么样的居心呢?”
旁边围观的众人大部分是没有能力用奴隶殉葬的,此时听了这番话,再回忆起几年前闹得沸沸扬扬的逃奴之乱,心中竟多少有些害怕,却又觉得有理。
众人都想:“姬夏说的定然不错,素来听闻他是被祖先庇护的,想来肯定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想那铁器、犁铧、耧车挽具之类,都是常人不曾见过的听过的,倘若不是祖先指引又哪里会知道?”
陈健对面那人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陈健趁着机会喊道:“那女人,你可自己愿意殉葬?”
屋内传来一阵女人的呼喊:“不愿!我虽喜爱菱的父亲,倘若我老了也去了,自然会去照顾他。但菱还未婚配,我此时还不想死,将来倘若他父亲问我孙辈什么模样,我又怎么回答呢?此时若是让我殉葬,我便盟誓,誓不与他再说半句话,各自单过只当不曾见过!”
这话掷地有声,同城族人也纷纷附和,陈健叹息道:“这毕竟是你们城邑的事,你们自己决定吧。来人,领我去看看故去的首领吧……”
带人离开了这纷乱的地方,暗憋着呼吸看了看故去的首领,这时候还没有一整套的谢礼的规矩,都是凭借各个城邑的习惯,陈健自回了夏城在这边开设的售卖各种货物的地方。
天色已经晚了,他静静地等着好戏开锣。
几年前风城老首领逝世的时候,陈健与粟岳一拍即合,抛出了干涉诸部内政继承的借口,以两国的强大实力和同盟密约为保证,创了先河。
只不过几年后,夏国与粟城之间的利益已经出现了冲突。两个大河诸部中最为强大的城邑有了不同的看法。
按说此时粟岳应该还不知道这座城邑首领病亡的消息,但很显然粟岳不会支持在榆城学了三年夏国化的人继承城邑首领之位,况且城中还有两个和他多少有些血缘关系的人。
此时的氏族内部推举制度大部分已经名存实亡,仅仅把持在几个亲贵当中,从几年前粟夏合谋干涉风城内政之后,非直系血缘的亲贵也基本没有什么念想了。
于情于理,陈健这一次前往那座城邑都没有什么问题。
如今很多人都知道风声,他将成为大河诸部的大祭司,以酬他远征东夷救回亲族的功劳,也算是名正言顺众人信服。
大祭司这个职位要管的很多,最起码死人这件事是要管的。
死对一个人来说是件大事,死后怎么丧葬、怎么祭祀、子女怎么祭拜、怎么守孝种种,都需要定出一个规矩,形成一个惯例。
一个文明想要稳定,必须有一个主流,才能形成一个文化圈。
百家争鸣固然好,但争到最后,肯定会有一个成为主流的意识形态,否则就会让偌大的帝国埋下四分五裂的种子。
就拿丧葬来说,有说应该厚葬的、有说应该薄葬的,看起来这可以随意,但其中折射出的是意识形态的争端,而一个农业国家倘若有几十种不同的意识形态各领风骚,后果可想而知。
这个统一的规定可以是可笑的,也可以是被后世认为是糟粕的,但必须要有,从而在长期内形成一种族群凝聚力。
那种礼仪规矩之下,是一套符合那个时代的族群特色的“普世价值”,各种礼仪、道德都是以此为基础产生的,那些礼仪道德背后是一整套三观,以此塑造了整个族群之后的种种不同。
这是个极大的工程,因而这也正是陈健这个大祭司最难办的一件事……
他要制定规矩、礼仪、婚丧嫁娶穿衣束发等等的规矩,才能让这个已经有分离倾向的文化圈从新融合起来:不遵守的,即为僭越,武力解决逼着他们不得不接受。
只是这些规矩就要符合现在的习惯、又要和抛出的世界观能够自圆其说、还要不能留下诸如人殉之类的习俗。
超越阶级去谈道德和三观,根本不可能。贵族想要的、想让更多人接受的,未必都是好的,所以还要留下足够的双方都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