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的。无论什么酒,都会醉会晕,香槟何幸能免?但又有一说,人固有一死,牡丹花下死作鬼也fēng_liú。香槟杯里细细的气泡没日没夜摇曳,如招魂幡,不失为一种好死法。
这般醉生梦死,思凌又生厌烦,悄悄从江楚人身边离开,自己买了机票,想跑回家,目的地定的是上海,在雅加达转机时,忽又不乐意了,觉得这么大一个地球,人颠簸流离的跑出来,又定点导弹一样不远万里投射回去,岂不荒谬!她提着行李出机场,换了些当地的货币,随便逛了逛,只觉街脏店乱人人面目可憎,又且酒瘾发作,想买瓶酒,哪里有克鲁格!再说也没处找冰桶和郁金香杯。她将就着买了罐啤酒,打开,听那些小气泡咝咝的响,听了半天,忽然都倒在了地上。
一罐酒也不过浇湿这么一片地,她又走了。
走得腿乏,无处可去,找个地方坐坐,幸亏前头有个唐人街。唐人好像满世界都会开花结果,结了果也不融入当地,自己非要辟一条街来住,若干年之后有个迷路的同胞,拖着一杆行李发了疯流落在这里,见到一个“唐”字,倦鸟识巢,赶紧走进去,才知道上当——同样是黄皮肤黑眼睛,但黄得可疑、黑得也可疑,不晓得搀了多少代杂血,连语言都不对了,叽哩咕噜,天晓得粤语、客家语、闽南语,总之除了硌耳朵之外一无是处。
思凌的小姐洁癖又发作,管两条腿是不是累得要断了,回身要走出去。
街口居然看到个小小电影院,风吹日晒褪了颜色的招牌写着:专放老片,通宵联播。有个皮肤深褐的妇女包着头巾、坐在门口打盹,嘴唇敦厚,看来倒是一派老实。她身后垂着沉沉的丝绒门帘子,旧到一定程度,已经不显得脏了,灰渍渗入骨髓,成了某种文物。从帘底漏出电影的声音,却是耳熟。思凌问:“现在是在放哪一部?”
妇女眼睛没有完全张开,厚嘴唇里送出来几个字,不知是娘啊或是侬哪,比了个手势,又从衣袋里找出一张纸币示范。
思凌懂了,人家是要这么多钱。她默不作声掏出钱来交,妇女默不作声的把膝盖往旁边一挪,思凌自己用肩头顶开帘子进去,扑鼻而来一股味道,像热带水果在棉被里捂得太熟了,辨不清芬芳还是腐烂。小圆厅里很暗,片子倒是李霞卿的老片,女主一派清新,正与那并非良人的帅小生并肩看雪。
思凌适应了厅里光线后,发现座位几乎都是空的,错错落落只有几个人影。她随便坐了个位置,离其他人尽可能的远,女主说话,竟然开出鸟语,不知道谁给她做了粤语配音,怪腔怪调的,胶卷质量倒过得去,放得算顺畅,情节也都是思凌记忆中样子,女主一生进取,最重要的目标近在咫尺,却突然被毁灭,害得她陷入半疯状态,把华裳都丢弃,披件最简单的白衣裳,说起话来慢慢的,答非所问,自成一个世界。人家问她以后怎么办呢?实在能照顾她的人都死去了。她也无戚容,慢慢的说:“以后就开个花店吧。”是片中女主没疯时写的小文,她倒记得:“那么多人是错过就再也碰不到了,以后我开一家花店,可以叫这个名字,‘neveragain’,‘再也不’,只卖玫瑰,新鲜的,朝生暮死,红颜在刺丛里凋残,再也不……”
“再也不。”思凌喃喃着醒来。原来是梦。她太疲倦,枕着行李在乌黑污秽的影院里睡着了。电影其实根本没进到这个情节,致命的风暴根本没开始咆哮,女主仍在跟她一生之爱花前月下、海誓山盟。是思凌在梦里背诵得太快了。
某个角落里有不堪的声音,像流浪狗在呼哧呼哧咬一块带水的弃肉,又像猫在咂骨头。思凌目光被吸引过去,赶紧又拉回来,却瞥见旁边一排末梢那儿坐着个人,不看银幕,光看着她,脸一团黑,眼睛锃亮,如某种兽。思凌毛骨倒立,跳起身,踉踉跄跄顶开帘子出去,阳光照眼。旁边的妇女到哪里去了?陈旧的帆布面折叠式小椅子空着。思凌抬起手来遮着眼睛,有种不知日月春秋的感觉。仿佛在这里一步踏错了时光,若蓦然回首,说不定能拾起十岁大的平底漆皮鞋印子。
巷子那头有人叫她:“思凌。”
真奇怪,她并不意外,好像早知道,命中注定的会有人来找她。她的逃离就是为了被找到。
举头看,那肩膀宽阔的帅气身影,是江楚人。
这才令她有点意外了,慢慢的说:“是你啊?”再一次确认了命运的足迹,不知是悲是喜。江楚人一步步走过来了,阳光在他的后面。思凌凝着双眉抬头问:“你怎么找到的?”
江楚人看着她,驼色的开司米薄衫,半旧美式牛仔裤子上一片片的灰,头发用最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