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道长不太说话,也没什么表情,只看了我一眼,就反身进了门,姿态别提有多高冷。我估摸着这是让我跟他进去的意思,便也踏入了这座道观。
道观内部的实际空间比看上去大得多,但院子里空空荡荡,不过在角落有一株开了花的树,正中有一口养着莲花的水缸,一方用来上香的鼎。所有的门都是打开的,能看见屋子内也是同样的潇洒做派,白墙灰地没有半点装饰,最多有一桌一椅一副茶具,最少的仅有一张藤床。
可能是物似主人的缘故,这里虽空落,却并不给人寂寥低沉之感,又因为排除了所有不常用的、不必要的东西,每一件家具都有十足的使用痕迹,老旧得恰到好处,所以这里只是显得干干净净,甚至有些可亲,让人觉得心胸忽然一阵开阔,烦恼一扫而空。
这是个道观,供台上所供的却不是三清道长,而是不知名的人像——不知为何有一丁点熟悉。
而且这个奇怪的人像本来也就雕刻得不怎么清晰,盘腿而坐,身形被掩盖在长袍下连男女都分不清,五官尤其模糊。
我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明白到底是哪里让我觉得这座人像熟悉。又或许是雕刻的人手艺足够好,人像上粗糙的线条反而形成一种奇异的魅力,让人下意识就明白,它一定是以一个风华绝代的人物作为蓝本。
道观的主人在大厅煮茶,茶香混在香炷燃起的白烟中,那场面竟让我有些感触。
我进了大厅,坐到道长的对面。他身后的窗户里一扇是是万千雪峰,宛如云涛,而暮色正临,浪花边缘浸透一缕橙光;一扇是海上日出,金光乍破,海鸥浮在太阳里像是鱼儿游在海中;一扇是树林深秋,枯枝萧条,却又有枫叶渐染,一只肥壮的老虎慢慢走过;一扇是初春冰融,碎冰开裂,激越的溪水涌出如同饱满的果子爆开了果浆……一扇扇窗户仿佛毫无尽头,我走到一扇窗边,探手引来一只鸣叫的黄鹂。
它在我手上蹦来蹦去,最后一路跳上我的肩膀,不停发出清脆悦耳的叫声。
我回到座位上,面前正摆着一杯无色清茶。
“聒噪。”道长说。
他垂眼,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然后冰冷的面孔松动了些,流露出一丝半点的笑意。
我得说他面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有些苦大仇深,纵然英俊不凡,却也拒人于千里之外;可是他笑起来——尽管这算不上一个笑容,尽管这一点笑意稍纵即逝,但有一个瞬间他完全被点燃了,眼睛里像是烧了一团烈火,而你明知会因此而死,也心甘情愿,在所不惜。
他只说了那么两个字就住了口,又是那副不愿多谈的样子。我们对坐着喝完这一壶清茶,他率先起身离开,只匆匆丢下“自便”两个字,好像又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明明和我坐在一起喝茶的时候还蛮开心的嘛。
再说水杏带我来这里到底是干什么的?我在学校里施了法术,她说这么做规定不允许,所以她带我来了这里,但是我刚来学校的时候用了不少次也没见谁来惩罚我啊……要说这只是居委会成员需要遵守的,她又带我来干什么?我们都说好了,我不是成员,最多会帮忙而已。
强力外援一般不趁火打劫都是好的了,求援的人哪里还来那么多要求。
我琢磨了一会儿想不通,肩上的黄鹂开始啄我的耳朵和头发,从这边跳到那边,我捉住它,摸摸它灰暗的羽毛,便轻轻将它扔回它的那扇窗户。
它展开双翅滑翔过去,一串儿轻灵亮丽的鸣叫。
我就在这座道观住了下来。
白天还是去学校上课,没课的时间就待在这里。道长的作息时间十分规律,打坐一整夜,清晨日出三刻后在院子里静立冥思,然后花两个小时煮茶、品茶,之后的时间里,在到午时之前一直用手指修改那座雕像的轮廓,午时静坐休息,吃一些蕴含灵气的果子(我也分到了和他一样数量的),下午又是修改雕像,日落前三刻打扫每一个房间(还把我带来的被子枕头洗了叠好),日落三刻后回房间,开始打坐修行。
我和这个世界的道修不熟,不知道这里的作息是不是和另一个世界通用,但是我知道道长的作息时间在另一个世界,和刚刚踏入修行的人一模一样,只不过把煮茶改成做早功背典籍名著,刻雕像换成别的诸如打拳、劈柴之类的事情。
普遍印象是修行都要日夜不休勤耕不缀,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全部用来修行,但实际情况恰恰相反,或者在另一个世界是恰恰相反的。我说了,修士根本生不出孩子,所以每一个修士在开始修行之前都一定生活在凡间,每一个修士在被师父带走之前,对修行除了“这件事存在”和“修行可长生”之外毫无了解。
他们的问题从来不会是“懒惰”,没有金丹修士会收懒惰的人为徒;他们的问题通常都是太过努力,和这种努力所体现出来的“急功近利”。
修行要求一种平静和坚定共存的心境,既不过于追求,也绝不轻言放弃。
人人都是为了成就大道而修行,但是你偏偏不能特别勤奋,而是要和缓地、从容地、理智地,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向那个终点。换而言之,你要对你的目标执着得不得了,但是你还不能日以继夜地往目标跑,而是一点一点地挪动。
简而言之就是找虐。虐心。
所以师父收回来的一个个准徒弟,在怀着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