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受不了他这个样子。
“你想怎样?”我问他,“一场梦而已,你能怎样?”
他像多年前面对我的斥责时那样,低垂眼帘,呐呐不语。
我真是没脾气。养了那么多年的孩子,心心念念就是要杀我,好吧,其实我还是挺明白他们的思考模式,这结局我早有预料,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我所求的,谁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松了口气。
可我没生气,杀我的人还摆出那副样子,活像是我做错了什么似的。
也许我真的做错了,我该另外捡一个小孩子养,不该从正道修士手里截胡。所有正道修士都会被耳濡目染地灌输杀死魔道的观念,这种观念就像男女的性别认识一样坚不可摧,“正常”修士都会深深贯彻。
正邪之别……是一项很微妙的分类,反正我一直没有搞懂。
就像正道修士会有门派组织一样,绝大部分魔修也会集结成相应的门派,甚至他们之间的联系还会比正道修士更紧密一些,因为在修真界,正邪两道的数量差异之巨大,完全到了会打破均衡的地步——前者的数量几乎是后者的百倍之多。
这里面有一部分原因是一般情况下修为比较低就出来晃的魔修都会迅速被“除魔卫道”,这也促进了魔修们习惯性的抱团生存,他们除了门派以外还有固定的、专为一些不喜被门派束缚的魔修所提供的集会;还有一部分原因是魔修的心魔劫总是尤其惨烈,通常情况下都是十不存一,出现狂性大发、大开杀戒的情况也屡见不鲜,有时候一个修炼到分神期的魔修发起狂来,能像火山喷发一样,湮灭数百里之内的生机。
数百里之内别说是人了,焦土都没有,全部和这个魔修一起化作了尘埃。
如此之大的数量差距,当然就只有靠质量来弥补了。正道的底层有大批炼气期、筑基期的低阶修士,若是修行无望,留在门派里做个管事的(毕竟一个门派还是有杂务要处理)、到凡间的国家做个世外高人都是不错的出路,也大多能活两百来岁,寿终正寝。
但魔修的底层却集中在融合期、心动期,乃至于金丹期也为数不少。究其原因,炼气期和筑基期的走在外面那就是活靶子,多得是出来历练的正道修士一拥而上,抢人头抢得飞起,所以更新换代频率极高,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而且很多魔修都是正道跑来的,重修起来自带修为。
就我个人的眼光来说,既难理解这种分类方式,也很难理解这种深仇大恨——你说正道修士吧,也没见得多把凡人当人看,而且两方其实都不会特别对凡人下手;正道修士之间呢,也有斗法斗得一方神魂俱灭的;甚至正道修士一言不合大开杀戒的也不少,剑修就是一个典型——可正道魔道就是泾渭分明,正道就是恨魔道,恨得没边。
这种恨也相当微妙。
在低阶的时候正邪两道杀得不可开交,可是两道的精尖部分,也就是那些修到了渡劫期的大能,反而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切磋论道,像朋友一样,平平淡淡地打个招呼,在对方的地盘上来去自如。
我不再想,而是转向道长。他垂着眼盘坐在供台上,因为英俊,这沉默也显得很有深意。他还是一贯的打扮,玉冠博带,道袍洁白,即使没有他的佩剑,依然看上去那么高贵,又坚不可摧。
沉醉于过去对谁都没有好处。这句话我没说出口,因为我好像是最没有资格这么说的,否则我应该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离开,然而我没有。
寻求一个答案是很愚蠢的行为。这句话我也没说出口,因为谁能不执著于一个答案呢?谁又能不追求一个了结?哪怕是仙人,也要先斩尘缘啊。
真是个悲剧,像一对无话可说的母子。
“够了。”我说,“我走了——你还有什么要说?”
他没有看我,我转身就走,走到道观的门口,忽然听到背后的声音,那么空旷,像是来自森林、田野、胸腔深处。
“为师……”他说,好像觉得不妥,又改口,“弟子……”
我没有听完,而他的余句也散落在时光长河里,再不复还。
无论是背叛的还是被背叛的都不该体谅对方,我们相隔甚远,我早就说过。
不知为什么我又想起了舜宇,想起她哈哈大笑的样子,想起她给我安利说杀光修真界的狂热。这一会儿我突然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正道修士就算大开杀戒,也是秉承着“杀少救多”的思想;而魔修就是纯粹的毁灭欲作祟,正像是舜宇所说的,他们渴盼一场“大清洗”。
……这么想的话,他们竟有种殉道者的悲壮姿态。
我摇摇头,甩开这个念头。
又住回寝室,水杏热烈欢迎我的归来,李衿不知所踪,王黎吓得半死,我在的场所说话都要低半个调。
对此她决定,请我们寝室吃饭。理由都是现成的,找个李衿也在的时间宣布,就说人终于来齐了,她身为新加入的室友理应请我们吃东西才对。
她在市中心一家餐馆订了座,这家店据说挺有名的,不过因为是西餐,我还没有尝过。我也不会吃西餐,主要是不会用刀叉,但是李衿和水杏都很感兴趣,所以我也没什么意见。
来接我们的是李衿家里的司机,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个子中年男人,外表看不出有多健壮,但从他的机敏程度来看,应该是个保镖兼职的司机,还是见过血的保镖。
对哦,王黎也是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