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鬟仍是不解,林禀正道:“赵黼上京时间虽短,可是名声却已经人尽皆知,连皇上都十分纵容他,他又那样喜欢你,若见你出了事,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云鬟再忍不住:“他并不是喜欢我。”
林禀正拧眉:“嗯?”
云鬟停口,想了一想,方道:“他并非喜欢我,他只是生性恶劣罢了。”
或许是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类似的话,或许是林禀正方才那句触动了她的心事,云鬟轻声又道:“教习方才说,要的是十二年来没有方荏的记忆,可知对我来说,要的也是没有‘他’的记忆。”
林禀正一愣,眼中渐渐地透出疑惑之色。
云鬟定了定神,低头又道:“林教习……本不该走到这一步,你既然知道他的底细,只把证据递送刑部,我不信白四爷不会理此事,如今……难道绝意不回头了么?”
林禀正淡淡道:“回头?我早就没有以后,也没了退路。”
他望着云鬟,见女孩子眼神清澈干净,虽然身处地狱,神色却仍是平静温和如许,林禀正伸手,仿佛要抚上云鬟的脸,却又生生停住。
“你很干净,”凝视着云鬟,林禀正眼中透出几分伤意,“就这样干干净净的长大了最好,只可惜……”
他垂眸想了会儿,忽然道:“你以后,会不会恨我?”
云鬟并不回答,只是身不由己地看着这个人,前世,她仅仅从一本册子里记住了“林禀正”这个名字,今生,他却活生生地就在眼前,或许……她将见证他的从生,到死。
这一世的确有许多事情改变了,但是这一种改变,她并不乐意见到。
眼睛慢慢地红了。恨他?不……她心里曾有过深恨,最后一切,却都烟消云散,此一生,只想少一些缺憾罢了,从开始走到如今,实在想不到的是,原本不属于生命中的角色,也会出现跟前儿,让她再也不能忘。
她并不恨林禀正,或许因知道他的“身不由己”,也知道他作出那些杀戮举止之后,是十几年的心魔缠痛,如今她看着她,只觉得这真真的是一个可怜人。
林禀正望着她发红的双眸,女孩子的双眼里有淡淡地水色,那是一层泪光。
他定定地看着,自知道她并非因恐惧:“你哭什么?”
云鬟转开头去,眼中的泪早已经坠下:“我也不知。”
林禀正却已经知道,他不由地伸手,手指碰上她的脸,忽地发现手上沾血,血渍蹭在她的脸颊上,触目惊心。
林禀正缩手,忙从怀中掏出一块儿帕子,想要将她脸上的血拭去,才擦了一下,便听见外头纷乱的脚步声,有个声音道:“刑部公干,所有人都勿要擅动!”
与此同时,身后的门猛然洞开,林禀正猛然起身回头,便见一个人出现在门口,身着藏蓝色的公务常服,腰扣玉带,风姿清肃,正是方才说起的白樘。
林禀正见状,左手抬起,掌中握着的匕首探出,作势抵在云鬟颈间。
白樘早将室内看的分明,却见方荏满身是血,几乎不知是死是活,另一侧床头的人是崔云鬟,此刻正也抬头望了过来,毫无瑕疵的脸上有几道血痕,眼睛红红地,似有泪。
白樘皱了皱眉,抬手制止身旁众人,目光一转看向林禀正:“林侍读,你这是做什么?”
林禀正并不慌乱:“正如你所见,我做了你们不肯做,也不能做的事。”
白樘道:“你指的是滥杀无辜?”
林禀正一笑:“是不是无辜,白大人你难道不清楚?令公子在由仪几乎被欺辱,你却仍能不发一言,你是刑部的官儿,尚且如此。”
云鬟听了这句,忽地想到先前自己未曾得解的一个疑问:她再想不通为何由仪的凶杀案会提前一年发生,如今听了林禀正的回答,隐隐似有了答案。
前世因她并未插手,清辉之事闹出来,白樘亲临了由仪,只怕从中不知做了什么事,再往后清辉退学……林禀正竟未曾即刻动手。
但是这一回,因阿泽及时相救,清辉也并未闹,白樘亦不曾出面,一切依然如故,这个……只怕才是林禀正提早杀人的原因。
对清辉而言的变化,对林禀正来说正是“未变”。
而血案的提前发生,不是因为事情的轨迹有了改变,而恰恰是一切并未改变。
这会儿,椅子上的方荏动了一动,便又醒转过来,他微微抬头,因模模糊糊看见了门口有人,便又要挣扎,然而此刻他的力气都已经耗费殆尽,便只虚虚地抬了抬手指。
只是无意又望见身上的伤,方荏才又挣动起来,喉咙里发出如破了风箱似的声响:“杀了他……杀了……”虽然微弱,却满满地绝望恨意。
白樘不为所动,只仍看着林禀正:“林侍读,方大人已经被你折磨的如此,你何不放下凶器,同我去刑部细说前情?”
方荏颤抖着吼道:“杀了他!”
林禀正不理,只盯着白樘:“我如何知道,你会不会秉公处置此事?”
白樘略一沉吟,迈步入内,林禀正淡淡道:“白大人,我知道你身手厉害,别往前再走一步。”
白樘皱了皱眉,终于道:“好,但是你别伤了她。”
却见云鬟竟是出奇的安静,直到听了白樘这一句,才慢慢地抬起头来,想转头看,却又未敢似的。
正在此刻,猛然听见外头有人叫道:“在哪儿!都给我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