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耽延从营房往回赶的途中,阴沉了两日的天终于撕开了一道口子,大朵大朵的雪片扑簌簌地往下飘,这样的天气,街面上空无一人,沉寂得只剩马蹄声回荡在街头。
他急拐进洛水坊,马蹄在薄薄的积雪上打了一个滑,惊声长嘶,再不肯前行。拂耽延索性跃下马,一路飞奔回家。有家人在大门口迎候,他解下毛氅随手抛给了家仆,顾不上掸去幞头上的落雪,脚不停歇地往后院产室去。
人还未到后院,断断续续的喊叫便直扑过来,拂耽延心口一阵紧颤,无端地想起她昔日在长安遭受柳爽拦腰剑创,痛得脸色苍白冷汗淋漓,却也不曾喊过一声,眼下不知是怎样的痛楚,竟使她熬将不住,喊得撕心裂肺。
拂耽延眉头愈拧愈深,招了杏叶过来问话:“现下什么情形?”
杏叶在充作产室的厢房外来来回回地转,乍一见拂耽延归来,如遇救星,连行礼也浑忘了,忙上前禀他:“大娘进去近两个时辰,这般……这般情形也该有一个多时辰,阿幺和收生婆都出来说还算顺遂,可……可……”
她忧虑地扭头望向产室,里头传出“哐当”一声脆响,仿佛有几件陶瓷物件落地。
拂耽延绕过杏叶,大步往产室去,距屋门不过三两步,门扇开了一条缝,阿幺从里头跻身出来,抬着两条手臂挡在了他跟前。“延将军进不得,大娘一切安好,不必过虑。”
拂耽延朝她抬起的双手一瞥,却见她两手满是鲜血,如同裹了两块红绸,他心底一凛,拨开阿幺便往里闯。
阿幺双手带了血不敢碰触到他,只横冲过来,将身来拦,一面大喊:“佛奴,佛奴!还不赶紧来拦着点。”
佛奴不知从何处蹿出来,抱住拂耽延的腰直往后拽,口里劝解不断。
风灵在产室内趁着疼痛的间隙,将屋外的喧杂听得清清楚楚,心头一阵烦躁,在下一波剧痛袭来前,嘶声喊道:“你进来作什么,既不能替我生产,又不能解我疼痛,裹乱有余……”
又一阵巨大的痛感径直吞没了她说了一半的话,这一回却还伴着两名收生婆此起彼伏的呼喝,“使劲,夫人使劲,就快见着了。”
阿幺向佛奴丢了一个眼色,扭头跑回产室。
产室内的喊叫变得凄厉起来,一声紧过一声,拂耽延站在院中,攥紧了双拳。佛奴仍旧抱着他的腰不敢放,却因将才风灵的一通怒斥滞住了往产室去的步子。佛奴也因此得以喘息,他倘若认真挣脱起来,又岂是拉得住的。
“延将军……”佛奴大大地喘了口气,仗着一副过来人的语气道:“这又不是领兵打仗,冲将进去也是无用。反倒因你进去了,教大娘分了神,那便不好办了。”
产室内的动静骤然停歇,这回莫说是拂耽延,便是连佛奴也震住了,不知不觉地松开拦腰抱住拂耽延的双臂,二人俱摒住了呼吸望向产室。
陡然一声歇斯底里的喊叫,仿佛将全部的气力都贯注于这一声中,尾音里拖带着沙哑和颤抖。另一声高亢脆嫩的啼哭接踵而来,将产室内旁的响动都盖了下去。
拂耽延几步跨上木阶,推门而入。迎面正见阿幺怀里抱着一捧毛氅,笑盈盈地向他屈膝:“恭喜延将军得了长子。”
说着便将这一捧毛茸茸的大氅,连同毛氅中包裹着的那团柔软细嫩的肉团子一同塞至他怀中。
拂耽延束手无策地接过,眼却不去瞧,只切切地投望向围屏后头的屏风榻上,又瞧见一名收生婆端出一铜盆血水,慌忙唤了几声“风灵”,却不得应声。
“延将军放心,大娘疲累得紧,气力也都耗尽了,足足地睡上一觉便好了。”阿幺从旁安慰道。
“管事娘子说的不错。”那端着铜盆出来的收生婆笑眯眯地接口道:“夫人福厚,身底子也扎实,寻常妇人生养头胎,少说也得四五个时辰,夫人却顺顺遂遂两个多时辰了事。”
既都如此说,拂耽延也便放下了悬着的心。怀中的肉团子不得父亲的注视,似乎急于验证自己的存在,一蹬手脚,“哇”地哭了起来,拂耽延这才垂眸去瞧。
初生的婴孩儿并不好看,红彤彤的一团,双眼紧闭,鼻子上皱巴巴的,张着小嘴哇哇直哭。拂耽延伸了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触了触他软软的小脸蛋,那张开的小嘴立时便向他手指头那边转去,拂耽延心口一软,唇角漫上了深深的笑意。
杏叶与阿幺平日里见了拂耽延皆远敬着,此时都兴奋异常,也不顾素日的敬畏,一同凑上前来看小娃儿。
“娃儿初生时若是红红的,日后便是个肤白的,瞧着眼线长长的,定是像大娘,大眼明眸。”
“这小鼻子小下巴,活脱是延将军的模样呢,将来必定鼻梁高挺。”
二人将小肉团的样貌揣摩品评了一番,才意识到他正哇哇急哭,阿幺猛地一拍脑袋,从拂耽延怀中接过孩子,“乳母早已候了多时,这便该抱去喂了。”
杏叶亦如梦初醒,低声道:“收生婆们辛苦,婢子该去取打赏。”
“如何赏?”拂耽延问道。
拂耽延极少过问内宅事,如此一问,杏叶倒有些吃惊,回禀道:“照着大娘事先的吩咐,缭绫两匹,软绸、熟绢各二。”
拂耽延略一点头,“每人再加十缗钱。阖宅上下,各领一缗。”
杏叶答应了一声,欢天喜地办差去了。
一时围屏后头的收生婆也将风灵收拾停当,出来向拂耽延道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