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西州外虽有阿史那贺鲁侵扰,算不上太平盛世,却也因安西都护府的镇守,像模像样地平安度了些年。西州的年节虽不能同长安城的相较,该有的热闹倒是一桩也不少。
除夕夜里爆竿柏叶“噼噼啪啪”地直响了一夜,外院的老狗大富教那些动静扰了一夜不得安歇,时不时地吠上几声。
风灵的肚腹已近七个月,本就睡不踏实,这般一闹腾,自是歇不好觉。至拂晓时分,拂耽延起身在院中舒展筋骨,被衾中的温热渐消,她便也呆不住了。
外头天寒地冻,风灵甫梳好了发髻,拂耽延便裹着一股子冷冽空气进了屋,额头上竟还有一层细细的汗水。
风灵拈了一块帛帕,踮脚去拭他额角的汗。
拂耽延一手托住了她的腰,一手按下帛帕,歉然道:“今日原该在家中陪着你,偏巧苏将军到了,麴都护设了筵席相迎。我在此地数年,倒还罢了,弥射将军与苏将军的面子却是不好拂了的。”
风灵朝内室一指:“襕袍早替你取出来熨过了,现下天寒地滑,吃了酒莫要骑马。”
拂耽延一壁走进内室去更衣一壁嘱咐:“我听闻阚夫人也下了帖子予你,我打量着你还是莫去了,一来身子不便,二来……”他本想说要避开秦岩,转念暗忖风灵并不知晓秦岩到了西州,亦未必还记得这么一号人物,遂即时改了口道:“我早去早回。阚夫人那儿,我替你去告个罪。”
这边拂耽延才刚穿戴停妥,屋外传进来稚嫩的嗓音,一字一顿地说着问安的吉祥话。风灵撇下拂耽延说得半不着调的话,一挑夹幔快步走了出去,一面吩咐乳母:“这样冷的天,又起得这样早,快进屋拢一拢火,仔细教寒气扑了。”
“男儿郎岂能教区区寒气唬住了。”拂耽延从内室跟了出来,拉了风灵上座,准备受那歇拜礼。
那歇弯起一双同风灵如出一辙的眼,眸子晶亮地笑道:“阿耶说得很是,那歇不怕冷。”说着又扑进风灵怀中,伸出双手贴在她面颊上:“阿母瞧瞧,那歇的手心儿热不热?”
风灵与乳母一同笑出了声,连拂耽延也跟着忍俊不禁。那歇在一屋子的笑语中,绷住了小脸,认认真真地予爷娘行了元日拜礼,得了利市的大红钱袋子,欢天喜地地顽去了。
拂耽延站起身,将叮嘱的话又说了一回,便喊了家中马仆牵马过来,独身一人往都护府赴宴去了。
……
拂耽延抵达都护府时,向门前一字排开的大车扫了一眼,各家的驭车家仆在寒冻中搓着手,闲闲地逗趣儿说话,候等着各家的夫人娘子。
此番宴请本无各家女眷什么事,刻意在后宅摆了筵席,在拂耽延看来,总不免透着几分古怪,他甚至隐隐不安起来,又为风灵未前来赴宴暗自松缓。再一想,大敌当前,旁杂之事理当盖不过与贺鲁部的这一战,西州兵在自己手中攥着,此时莫说是安西都护府,只怕连朝廷也不得不捧着自己一些,连带着风灵目下的处境,该是最为安妥的。
心里头正翻转着,都护府的马奴上前接过他手里的缰绳,将他往正堂请。院子才走过半,堂屋内便迎出了四人,此起彼伏的几声“延将军”伴笑而来。
拂耽延抬眼望去,为首的正是东主麴智湛,他身边二人跟着他一同抱手作礼。拂耽延忙向麴智湛先拱了手,又转向他身边一名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老将抱手行礼,“苏大总管。”
麴智湛另一侧的一名胡将却径直大步朝他走来,大大咧咧地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拍,“哈哈”大笑着道:“属你来得最迟,一会儿该先罚酒三碗。”
“弥射将军……”拂耽延正欲告罪,忽见弥射冲他飞快地使了个眼色,按在他手臂上的手掌加大了力道,嗓门也提高了两三成:“想必定是我那妹子不晓事,妇人家总是如此,出个门拖泥带水。”
说着弥射拽住了他的手臂往正堂里带,拂耽延一回身,正瞧见半掩在麴智湛身后的秦岩。他像是受了提示,乍然醒悟:认出风灵的秦岩,急需要抓个机会在圣人跟前将功折罪的秦岩,此时此刻大约已抓住了这个机会,向麴智湛通了风。
拂耽延胸口一凉,他所想过的最坏的打算在脑中一点点清晰起来。
弥射在他的臂上刻意捏了一把,拂耽延遂顺着弥射的话回道:“倒是要向阚夫人告个罪,依勒她……晨起身子不适,并不曾来。”
对面堂前秦岩的鼻翼果然快速地抽动了一下,面上露出些意味不明的笑,与麴智湛对视一眼。
“无妨无妨。”麴智湛朗声笑道:“原也是拙荆思虑不周,大寒天里怎好劳动阿史那娘子特特儿地跑这一遭。”
拂耽延随口应付了几句,几人便撂开此话,互让着进了厅堂。
酒过数巡,苏定方、拂耽延、弥射三人谈得甚是热络,本就存了惺惺相惜之心,再相互说起了对方的得意立威之战,酣畅淋漓,好不痛快。
秦岩本是文吏,说起军中之事自是无从接话,只得侧耳紧跟着众人的话天南地北地转了半晌,陪着笑脸几乎僵坏了面颊。
他好容易说服了麴智湛设宴将那位云麾将军夫人请来,只待麴智湛亲眼瞧上一瞧,确准了确是昔年太宗身边侍墨的顾娘子无错,他便可传急报回长安,禀明云麾将军欺君私匿和亲公主,招致西疆七载未平。
眼看着证据已确凿,平步青云回朝的日子已不远,一伸手却抓了把空,秦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