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好脚,江有春趿上布鞋把水泼去后门菜园土坎边,再返回把盆往床底下一塞。他进出自己的小单间会刻意放轻脚步,为的是不影响到春芳学习。
江有春在县里念高中时是寄宿,他那会睡前没洗脸脚的习惯,被睡在他下铺一爱干净的县里的男生给嫌弃了。住来这里后他就格外注意个人卫生,隔三差五就烧桶水拎去养殖场冲个澡,每晚睡前也必洗脸脚。
塞好盆子他面朝里屋躺在床上看书,是春芳给他借来的《说唐》,还是线装本的。他身后土墙上开有一扇小窗,他扭过头就能看到养殖场。为通风,养殖场上面的青砖每块之间都隔有几十公分的间隙,里面留有两盏灯晚上是不灭的。
每晚睡前躺在床上看书的这个时间段,江有春听着身后传来的猪崽哼叽声,抬眼又能看到隔着窗帘的春芳倩影,这样的日子令他感觉前所未有的踏实,一天的疲劳也消融在这段光阴里。
里屋灯熄了,春芳和老五老六上床睡了,江有春也随既扯熄灯。不管一天多累只要里屋灯不灭,他就会在每一个静夜里亮灯陪伴着春芳。
养殖场的灯火从小窗口漫入,搅拌着一室的黑暗。
微光里的黑暗就像一床温暖的棉被,轻柔覆盖着江有春,将蜇伏在他胸口不能言说的心事尽情释放……
日月晨昏交替,黑夜过去,黎明到来,太阳每天都是新的。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春芳收拾好书本锁上课桌,她走到教室门口被同学向晓绢叫住。
晓绢穿过一排课桌快步朝她走来,“上回你借我的书看完没,我爸昨天问起,你看完下午就带来还我吧。”
“他昨天好像还在看呢,等他看完再还你可以不?”
“你家那帮工?我还以为是你拿去看,搞半天是帮那土老帽借的。”
春芳笑笑,笑得有些故作姿态,“土老帽就不能看书?谁规定的。”
两人出教室下了楼梯,晓绢说:“有回我去小合作社买胶水,见过那土老帽。别说他长得还有点英俊,我注意到他衬衣领也挺干净,比一般的乡下土老帽还是有点区别。”
“人家还念过一年高中呢,你可别小瞧他。”
“诶!”晓绢眼珠一转,用胳膊肘碰碰春芳,“你不会跟骆驼祥子里的虎妞一样,看上一个土老帽吧?”
春芳猛顿住足,斜目狠剜晓娟一眼,盛怒而去。
“神经病!”晓娟盯着春芳后背嘀咕,“不是就不是,发什么火!”
春芳当然冒火,她一向心性极高,在她看来这是晓娟对她的轻视,难道她顾春芳看去和一个乡下土老帽般配吗?
气乎乎回到家,春芳走去里屋就撞见江有春,她进去时他可能听到她脚步声一脸慌张从她房里出来。
“回来了。”他闷声跟她打着招呼,目光紧张得无处安放。
“你鬼鬼崇崇在我房里做什么?不知道女孩子的房间不能随便乱闯啊?真把这当你自己家了?”
春芳劈头盖脸朝他一通吼。
他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一直红到脖子。
“你刚在那屋嚷嚷什么呢。”春芳走去隔壁屋倒水喝,屠八妹在外屋有气无力地问了句。
“太烦人了。”春芳走去屠八妹床前,低声抱怨,“那乡巴佬不知跑我房里去翻什么,一点规矩不懂,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屠八妹额头上搭着叠成长条的毛巾,她微偏头瞟眼春芳,说:“有春自尊心强,是个踏实稳重的,你说话别伤着人家。”
春芳眼眸一甩,往里屋走两步又返回问屠八妹,“妈,你今天感觉好点没?”
屠八妹还没出声隔壁屋响起脚步,邓光明又来了。因屠八妹这边的大门关着,他走隔壁大门从打通的里屋转到这边。
“你又来干什么?催债啊?”春芳话里火药味十足。
“你误会了。”邓光明拉开公文包拉链,抽出一张收据,他把收据单放到屠八妹的枕边,说:“屠姨,这是处罚收据,钱我替你交上去了。”
屠八妹一把扯下额头上的毛巾,她翻身坐起,看眼邓光明,再抓起收据单。扫眼后,她问邓光明,“你一个月才挣几个工资,找谁借的?”
“你就别管找谁借的,安心把病先养好,我回去了。”
邓光明这钱是找他大姑借的。他大姑在邻县文化馆工作,姑父在邻县也是一小干部,两口子手上有些积蓄。邓光明昨天从屠八妹这出去,回到所里就请假坐车去了他大姑家。他告诉他大姑,说他处了一女朋友他妈不同意,他如今跟家里决裂搬到所里住在宿舍。邓光明说他想买台录音机学英语。
爱学习是好事,他大姑全力支持,还让他不着急还钱。又叮嘱他尽快跟父母和解,他大姑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有这一千块钱屠八妹病好一大半,下午当蔡屠户打发他家大丫又送来六百块后,屠八妹的病就差不多全好了。
大丫只念了小学三年级就没再念,屠八妹见她一半大姑娘衣服袖口都是破的,就去里屋翻了建新的两件衣服还有一条裤子给她。
没娘的孩子可怜,比没爹的孩子差多了。
“婶儿,我不要。我阿大说了,钱慢慢分月还,不着急。”大丫脸红了,不肯要屠八妹拿给她的衣服。
“婶给你的,你就踏实收下。又不是什么新衣服,都是我家建新穿不下的旧衣裤,你不嫌弃就拿去穿。告诉你阿大,说婶谢谢他,这钱婶会尽快还上,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