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真沉,莞初擦擦额头的汗,把身上的罩衫脱了,拿起桌上冷了的茶水抿了一口。正要收拾桌上摊开的琴谱,就听得帐子里头又出了动静,“渴……”
渴死你算了!一赌气,莞初干脆坐在了桌旁。
“丫头……”
管他作甚?这会子知道叫丫头了?
“丫头……我渴……”
那语声哑哑的,极颓丧,莞初想着曾经照顾酒醉的老爹爹,人一醉,就像火烧身,身子的水都蒸干了,渴得厉害,若不给他喝水,别耗得起了燥火。只得起身,绵月早已预备下一壶醒酒茶温在瓷胆瓶里,倒出来撇了叶子,两只茶碗来回倒着晾了晾,试了试,还有些烫,又倒几次才罢了。
坐到床边,弯腰将他的脖颈撑起来,看他咕咚咕咚地灌下去,在她的臂弯就着她的手,贪婪的模样像个叫渴的娃娃,莞初心里的气稍稍落了些。一盅饮尽,问道,“还要么?”
他摇摇头,莞初正要放开他起身,他忽地抬起了头,四目相接,那么近,近得他眼中的红丝都清清楚楚,依然泛着醉意朦朦的水雾,可那眼神却如此清晰,莞初不觉一愣,“你……”
“叫了两声媳妇儿就恼了,嗯?”
他哑着语声,含着笑,唇依旧红,,又似那日给她戴金凤的模样,莞初恨,“谁让你耍酒疯!”
莞初放手想走,却被他一把拦腰锁在怀中,莞初正是要挣,他并未用力拦,只两指轻轻捏着她尖尖的小下巴,开口,腻在喉中的语声几时在她唇边,“你那叶先生不让我叫丫头,我叫媳妇儿,他不依,你也不依。那你们说,我该叫什么?”
莞初蹙了蹙眉,“我没名字么?”
他笑了,“那多生分?亏了咱俩这一个鸳鸯帐下的情分。”
听他说着又生了将才不正经的德行,莞初要挣,被他轻轻握了腕子,目光近,近得到了她眸中,仔细地瞧着,红烛之下又似那日的清水芙蓉,哑声道,“丫头,我怎的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你?在哪儿?”
莞初微微一怔,没动,任凭他看……
他瞧了好一会儿,皱了眉,又解开,终究摇摇头,转而笑了,“你瞧你那天把自己画的,小鬼儿一样,难看死了!我已然答应了你的叶先生,你还费这个事做什么?怕我舍不得,不给他了?傻丫头,十年前,你娘走之前就把你给我了,就像银票子早早握在我手里,那银子不管在谁怀里捂热了,到了兑票的时候,都得还给我。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莞初轻轻拨开他的手,又被他握了,“怕不怕我不给他?嗯?求我一个吧,嗯?”
莞初不做声,也不起身,只觉那红烛红帐,闷闷的……
“不求我,我可霸着了……”
看她寡白了小脸,他心满意足,倒头睡下,起了鼾声……
……
远远的谯楼上打了四更,窗外起了风,不见冬日的凌冽,绵绵的,悉悉索索。他大张着手脚,沉沉睡在梦中,守着他,莞初守在床边热水拧了手巾给他擦着额头、手臂,解着酒热,心思远远地去,去到那十年前黄嘴丫儿都未消的时候……
……
成化二年,六月。
新皇登基之初,广开科考,江南乡试仅杭州一地就招来了数百生员。考场设在杭州府院并几处书院,早几日主审的江南主考官就入驻此地。
考钟一响,不一会儿,从府院后墙翻出一个人来,十五岁的少年,朗朗俊秀,却是一脸促狭的坏笑,紧着跑了几步,转入小巷子,折转几回,返回到主考官公事的衙门后院。一条小河蜿蜒而过,河边垂柳成堤,少年十分惬意地躺倒在软绵绵的草地上,日头从柳叶缝隙里淌下来,映着那张年轻俊美的脸。
每次老爷来主考都带了他来受罪,这已是第二次逃考,只待那钟声一响,折转回去,一张白卷早已铺好在桌上,三个大字把考官公子的名字表得清清楚楚。
少年正自悠闲,忽觉身后有动静,支起胳膊肘回头一瞧,树底下坐着个粉粉的小人儿,四五岁的模样,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一身粉嘟嘟的。少年正要问你是哪个,从哪儿来,就一眼瞧见那张小脸上红彤彤抹得乱七八糟,惊道,“哎哟,你那脸上是什么?”
小丫头也瞧见了他,怯生生道,“……胭脂,胭脂花花。”
少年起身走了过去,才见小丫头手里一个胭脂盒子,里头有胭脂膏,还有将将研碎的胭脂粉,这便涂得满头满脸。不觉咋舌,“难看死了!跟小鬼儿一样,赶紧去洗了!”
小丫头忽闪忽……”
“水在那儿,赶紧去洗!”
“我走不了……”
“你怎的了?”少年这才端详小丫头,没缺胳膊少腿啊,“你怎的走不了?”
“我……没劲儿了。”
少年当时小丫头贪玩累了,回头看看那小河水,即便她能走,一个人过去也有些危险,这便弯腰抱了她来到河边,卷了袖子,从怀中掏出自己的帕子沾了河水,就着在怀中给她擦洗。
圆圆的小脸被洗干净,小丫头在他怀中仰起头,清粼粼的水眸,那眼睛竟是淡淡的琥珀色,一笑,弯成了月牙儿。少年笑了,“瞧瞧,这多好看。”
“多谢哥哥。”
粉粉的小嘴好是喜人,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