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江水放学回来的很早,当发现妈妈既不在客厅又不在厨房的时候,她顿时有些慌了,飞奔上二楼,果然,她正在打扫自己和小毅的房间。
江水心神不定地杵在门框上,站定双脚,扶着门板喊道:“妈!”
听到气喘吁吁的声音,妈妈抬起眼睛,微笑着说:“江水啊,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早,你哥呢?”
“哥?嗯,他应该还在和同学讨论问题吧!”江水不自然地抓了抓头发。
妈妈若无其事地继续铺床,沉默了好几秒钟后,看江水还愣在那里,才用很和缓的语气说:“江水,你都已经长大了,以后不要再随意把袜子扔在哥哥的房间了,多不像话,是不是?”
袜子?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江水的心脏简直都要跳进喉咙,隔着一层单薄的米白色t恤,她甚至能看见胸口的剧烈抖动。还好,还好只是袜子,她真想忍不住拍拍胸脯安慰一下自己,“好,我知道了,我,我也不是故意的。”江水吐了吐舌头,飞快地跑下楼梯。
今天的午饭,爸爸居然破天荒地没有打开电视,这让江水更加吃不下去饭了,可是小毅回来后,却显得比她要淡定许多,他还是像往常一样,不声不响地坐在面朝西北的座位上,向爸妈问好,拿起餐具,认真吃饭。
“小毅,你应该快要升高三了,今后有什么打算吗?”爸爸放下手中的刀具,突然很关切地问他。
打算?听到这句话的小毅把刚拿到嘴边的鸡块又放下,端端正正地回道:“我准备报考东京大学,专修通信工程。”
“很好,我正要和你商量一件事,我有个朋友,就是东京大学通信相关专业的教授,他们实验室现在正准备自招对这方面感兴趣的高中生,我看你一直都很努力,所以想问你,有没有这样的意愿,当然,这取决于你自己。”
“东大?我真的可以去吗?”小毅扶了扶镜框,很不确定地再次问了爸爸。
“当然!”爸爸微笑着点头,银色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显得异常和蔼,“学校方面的推荐信,我自会帮你安排,只是,面试还要看你的实力咯!”说着,他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小毅的肩膀。
妈妈在一旁欣慰地笑着,只有江水,安静地吃着饭,一声也没敢吭。
“没问题,我愿意,非常愿意!”小毅高兴地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激动地拿起桌上的刀叉,戳开卤汁四溢的鸡腿,狠狠地吃了好大一口。
有人欢喜,自然有人愁,夜深了,当楼下爸妈的房间结束声响之后,江水总会抱着她的兔子抱枕来到小毅的房间,她轻轻踮起脚尖,毫不费力就能打开那扇门,那是为她留着的,从九年前江水第一次推开门的那瞬间开始,就一直为她留着了。
“怎么了?”小毅知道是她,可这一次,他并没有抬头,而是继续埋头于他的开发板,他身后书柜上,那一整排乖巧陈列着的,全部都是他的创作品,江水知道,她也很害怕,将来,那一件件精巧又完美的小工具,也许都只将成为他们青春的纪念品。
“你真的,要去东京?”江水手中的抱枕被她攥地紧紧的,扭曲的变了形。
“嗯,”小毅轻轻回应,台灯下,他的头似乎垂地更低了一点,显得很没有办法。
“为什么一定要是东大,北海道不好吗?可以不去吗?”
“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如今爸爸愿意帮我,我很感谢他。”小毅终于转过脸了,他望着她,却让江水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我们可以再和爸爸商量啊,他又不是外人,好好解释一下,他肯定可以谅解的。”
“我们?呵,这明明是我自己的事情!”小毅冷笑一声,叉起双手,十分不悦地靠在转椅的靠背上,转而望向窗外。刚过青春期的他,连声音都是那么富有磁性。
“砰!”轻轻地一声,江水手中的抱枕掉了,和她的泪滴一起,掉落在地板上。
她走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句话:“记得拿走你的抱枕,我不想再让妈妈发现,我的房间里藏着你的袜子之类的物品。”他的话越是肆无忌惮地直接,她的心就被戳地更深一厘米。
原来,从心痛到心死,就只差了一句话而已。
从那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说过话,虽然抬头不见低头见,可每次见面,也只是像陌生人一样,冷冷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低头继续走自己的路。
就连爸妈都察觉到,这两个孩子,最近是不是在闹什么情绪,青春期的孩子,那些莫名其妙的小心思可不是大人们能够拿得准的。只是,不管爸妈怎么问,他们都异口同声地回答:“没有!很好!”
是的,没有,很好。可只有落英知道,怎么会没有?又怎么会很好?明明,他在赶走了她的那天晚上,一个人抱着枕头痛哭到天明;明明,他在日记里写道,他也是身不由己,爱恨两难。他知道她爱他,他也知道他对不起她,可是,他终究是没有办法的,他想去东京,他想要进修,他想回到他心爱的中国,他心爱的家乡,因为那里,才是一片最值得落叶归根的土壤。
其实,为了哥哥,江水完全愿意舍弃自己的自尊,可是,每当她习惯性地抱着抱枕走到隔壁那扇咖啡色的门前,她就停住了,那天的场景,早已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里,小毅说过的那些话,都像足以致命的鱼叉,穿透她的胸腹,无法自拔。
其实,从爸妈决定收养你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