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元二十七年·春
已是二月时节,四风亭边的几十株骨里红梅自顾绽放着,许是知晓岁寒将尽,聚在薄雾间妖娆到了极致,恰逢一场春雨漏夜袭来,落红遍地,到底还是辜负了那一番疏影暗香。
不过六日光景,全国送来的五千秀女,几番甄进后只留下两百余人,统统安置在拾翠殿等着一个月后的御前殿选。亦是这些日子,令贵妃分外难伺候。诚然,后宫里的妃嫔们各个心里都不大快活,却只有她,堂而皇之地让别人更加的不快活。
令贵妃喜寒,惊蛰后仙居殿不再叫宫女备置炭盆,南暖阁里的雕花和合窗微启,冷风窜进来直往人脖颈里钻,盘金毯正中紫金薰香炉里缭起的淡淡青烟,是屋子里唯一能感觉到的暖意。
令贵妃侧坐在铺着薄毡的老红木罗汉塌上,瞅了一眼徐掌苑端举的长叶盆卉,口气不佳道:“你的意思是——本宫连金盏和兰花都分不清了?”
徐掌苑小心翼翼地说:“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后宫皆知令贵妃嫌恶兰花,谁敢自讨苦吃。
令贵妃的贴身婢女翡心在一旁指责道:“ 你们眼瞎么?盆卉还只打着朵儿,司苑房也敢拿来敷衍我家娘娘?”
徐掌苑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低头解释说:“这‘金玉满堂’司苑房只得两件,先前那盆已经在蓬莱殿里开了花,皇上看到觉着欢喜,便吩咐再送一盆来仙居殿,还望娘娘明鉴。”此时此刻,唯有希望令贵妃看在是万岁爷赏赐的份上,能稍减不满之意。
令贵妃听后果然放松了身子,只是口气微酸:“她是皇后,好东西自然先紧着她。”
翡心轻哼一声,偏偏要落井下石:“司苑房真是越发会做事,皇上是十五那晚歇在蓬莱殿的,今儿个都十八了,你们才想着送来么?”随即,她又在令贵妃身边附耳,“娘娘,听闻燕国朝贡的‘金玉满堂’,是燕世子妃特意差人精心栽培的新品。”
不提这茬还好,一说简直又戳令贵妃心窝。令贵妃只比皇后小五岁,隔了三年选秀后入的宫,且不说皇后之位与她失之交臂,子嗣自然嫡庶有别,皇后之女温国公主,早年与燕王世子共结连理出降北燕的那日,长安可谓是十里红妆羡煞旁人。
徐掌苑举着金盏许久手有些发酸,早已没了底气:“前日皇上吩咐的时候……”倒不敢直言蓬莱殿寝宫抹椒墙,配殿里又地龙长燃,花开得自然早。
令贵妃不等她解释,凤目微瞪冷言道:“那你给本宫捧着盆卉在殿院里跪着,什么时候花开了,你便什么时候起来。”
徐掌苑只得紧咬双唇,磕了个头后退出南暖阁。
·
今日朝堂休沐,后宫妃嫔亦不用前往蓬莱殿晨昏定省。皇后恭顺,会在休沐时去长信宫给两位太后请安,偶有妃嫔献媚跟着一起,打私心里想着,兴许能遇着皇帝,可时日长了效果甚微,便失了兴致。
令贵妃难得晏起,床气全给一盆花引燃,简直星火燎原。
她攥着丝帕猛地一拍榻上的紫檀矮案:“当初燕王世子还未弱冠,她已眼巴巴地求皇上赐婚,自个儿生不出来儿子,便一心指望女儿的么?”
翡心伺候令贵妃十年有余,深知她与皇后之间明争暗斗了近二十年,又怎能不明白令贵妃心中所想。有些事做奴婢的也爱莫能助,只好倒了杯茉莉花茶让自家主子消消气。
红绣刚巧进了东配殿,隔着暖帘,方才令贵妃说的话字字入耳,真是觉得今日出门不利。
看到有内监捧着铜盆往正殿里进出,她总不能还杵着不动,已是进退两难,唯有硬着头皮在外头唱报:“奴婢尚服局掌衣红绣,给令贵妃娘娘请安。”
令贵妃微惊,示意翡心掀帘子让她进来。
“娘娘万福金安。”红绣端着包金漆盘对令贵妃屈膝道,“启禀娘娘,这是年前进贡的云锦,由司制房做了时兴的裙衫,还望娘娘喜欢。”
翡心将衣裳同包金漆盘一并接了过来,放在紫檀矮案上展开。云锦色泽光鲜面料轻盈,最适合做春衣,司制司所裁制的是一件立领对襟半袖褙子和一条如意留仙裙。
翡心难得的好口气:“娘娘,这衣裳的盘扣很是精巧,好似与昨日司饰房送来的耳坠子花式是一样的呢。”
明面上夸赞,实为暗讽春衣送迟了。
令贵妃上下打量红绣道:“最近司衣房很忙么?”
红绣低头垂眸道:“回娘娘,司衣房再忙,也不敢怠慢给各宫妃嫔呈送春衣。娘娘的衣裳前日已送到尚服局,奴婢们又用软金香熏了两日,故而有所耽搁。胜在这香气宜人久挥不散,除却两位太后娘娘只有您用上了。”
软金香同螺子黛一样,皆为波斯国贡品,因数量有限自是金贵无比。
令贵妃贴近闻了闻,却有奇香萦绕,仔细端详一番后还算满意,又随口问了句:“皇后也没有么?”
红绣心尖一悸,双手交叠于小腹前微微地欠了欠身子:“皇后娘娘对外域香料过敏,故而不曾用上。”
“也算司衣房有心了,不过……”令贵妃眉头轻挑,斜睨着红绣,“你对本宫方才说的话有何见解?”
红绣的腰身垂得更低,恭敬道:“司衣房伺候娘娘是分内的事,不敢有丝毫懈怠。”
令贵妃嘴角微扯,露出若有似无的笑意:“不要装糊涂,本宫最恨别人在我面前假痴不癫。”
红绣连忙跪了下来:“奴婢不敢。”
令贵妃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