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虚道人冥想三个时辰后,踱步到道观门口。
晨光明亮,他刚拿起门边竹扫帚准备清扫落叶,抬起头便看见叶小浪叼着根狗尾草躺在屋檐上。
他稍微停了一瞬,便如常开始打扫。
叶小浪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看他将落叶扫做一堆,道:“你不问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冲虚道人仍低着头:“什么时候?”
“半个时辰之前。”叶小浪将狗尾草吐到一边,“我啊,累得快散架了,麻烦您老拿碗水来。”
冲虚道人这才重新看向他,伸手捋了捋花白的胡须,便放下扫帚往水井边去。
叶小浪眯起眼,初冬的阳光照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片朦胧的灰影。
冲虚道人放下水桶,问:“你为什么总盯着天看?”
叶小浪道:“因为天色好看。”
冲虚道:“万仙山的天比外面好看?”
叶小浪道:“至少在这看天不会惹上麻烦。”
冲虚道人笑了笑:“我原以为你会在外面多待一些时日。”
叶小浪道:“我也想多待,可有人窜出来吓唬我,我能不跑?”
冲虚道人道:“你就自己跑了,不管‘燕红衣’?”
叶小浪道:“她已经和雍王府的童男童女接上头了,不会有什么问题。讲道理,我好像才是被冤枉最惨的人啊……”
冲虚道:“也有道理。”
叶小浪哼了几声,模模糊糊道:“唉,怎么突然有点儿想她呢。”
冲虚道人抚掌大笑:“叶小浪,你也有今日!”
叶小浪苦恼道:“老头儿,你打什么哑谜?”
冲虚道:“燕红衣的确是钓鱼的一把好手,连你都上钩了,可叹,可叹。”
叶小浪怔了怔:“上钩了?”
冲虚道人盛了一碗井水,五指舒展,木碗旋转着被抛上房顶,叶小浪稳稳接住,一滴水都没有洒出来。
叶小浪望着水碗中自己的倒影,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一路上总觉得哪里不对。
之前闯荡江湖时,他需要时刻保持机警。明明平静的夜晚,他惊醒,睡着,再惊醒,辗转反侧。但真正疲于奔命的这段日子,他竟然睡得格外香甜。
他好像已经习惯了燕宁在身边?
燕,宁。他无声地念了一遍她的名字,忽然觉得心底发虚。
这令他不由得怔了一怔,心想:喂,叶小浪,难道你的品位这么差吗?
他虽然想否认,却忍不住笑起来,笑得无比畅快,笑得仿佛从左右心房烧出一把火,灼得他四肢百骸都酥麻。
这阵笑声过去之后,他就算想否认也来不及了!
叶小浪昂头灌下冰凉井水,心想:你的品味就这么差,还有什么法子呢?
冲虚等了片刻,才出声道:“笑够了?接下来你想怎么走?”
叶小浪摸了摸鼻子,深沉道:“我是鬼面公子,从来只有我吓唬人,没有别人吓唬我的份。”
冲虚问:“知不知道谁在吓唬你?”
叶小浪道:“现在还没法知道。对方一定早设好陷阱就等我上钩呢,我总不能顶着个宝贵的脑袋去自投罗网吧?”
冲虚道:“那你现在想怎么办?”
叶小浪道:“就按你的第二种方法:仿制一份赝品河图洛书,然后装作被随便哪个家伙抢走了。”
冲虚道:“你不是说这样很没面子?”
叶小浪道:“世事无常变幻莫测,我现在改主意了。”
冲虚问:“那你是因为没记住河图洛书的画法,所以跑来找我求救?”
叶小浪道:“不,我只是回来告诉你一声,省得你担心。”
冲虚笑道:“你可千万记得,用质地较韧的紫竹,再用草木灰腌得更旧一些。”
叶小浪道:“往竹片上撒点香灰,会不会就能显得旧些?”
话音未落,他已站在冲虚道人身后,双手握住元洞天鼎的鼎耳。
他的轻功已经很快,非常快,甚至超过了眼前这位教他武艺的老师父。
冲虚面色微变,道:“这可不方便拿。”
叶小浪把手伸向鼎中:“有什么方不方便的,我随便掏点……”
“不可!”冲虚道人居然用水桶击中了他的手。
叶小浪只觉得一阵酸麻从手背爬上肩膀,愕然问道:“为什么?”
冲虚道人自觉失态,正色道:“草木灰与香灰的颜色可不一样,你还是老老实实去拔两筐枯草为好。”
叶小浪揉着内关和曲泽,疑惑在他眉间凝聚。
冲虚老头刚才有一瞬间是不是露出了惊慌失措的样子?
他一定是看错了。
唯有码头上飘扬的红巾是不会被看错的。
夏奕和上官翎立在码头,手中各牵着一条缰绳。
是马更快还是船更快?他们不能确定,因为现在还不到渡船的时候。
四围很静,唯有风声缓慢轻吟。
上官翎迎风茕茕孑立,仿若白玉雕琢的巫山神女,如瀑长发微微飘游。她将一把斑斓的银针举到眼前,出神良久,一言不发。
她似乎是故意不往他这里看。
夏奕靠在横栏上,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侧脸,和她头顶上随晨光而逐渐明亮的云朵,感觉自己的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汹涌澎湃。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夏奕直起身,长长地叹了口气,明知故问:“这上面的颜色,是用孔雀尾羽一点一点拼上去的?”
上官翎的手指有些不稳,酝酿了一下才终于看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