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穿堂,一直到了外头的小厅时,才冷着脸向早已等候在此的鸳鸯道:“太太已经歇下了,有事儿等回头再说罢。”

鸳鸯面上闪过一丝明显的不信任,她年岁不大,贴身伺候贾母也就是这两三年的事儿,尚不曾学到八面玲珑的本事,因而往往心里头想着甚么面上就会露出甚么来。

好在,鸳鸯虽没甚么城府,却也不是蠢笨之人,尽管百般不信任,她仍是带着笑意道:“能不能麻烦嬷嬷进去回个话儿?这到底是老太太唤大太太,若非事情很是紧要,也不会特地遣我过来。”

“太太睡下了。”容嬷嬷面无表情的道。

“可老太太她说……”鸳鸯的话戛然而止,原因很简单,先前一直面无表情的容嬷嬷,猛然间换了一副表情,异常狰狞的瞪着她。当下,鸳鸯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心口更是一阵猛跳,至于原本想要说的话,则被她彻底抛到了脑后,甚至若是可以的话,她真希望自己能头也不回的跑个无影无踪。

可惜,她不能。

在捂着心口好一会儿后,鸳鸯才勉强再度开了口:“嬷嬷,也不是老太太非要寻大太太,而是东府那头又出了事儿。好像是刑部的人将珍大爷给拿下了,敬大太太听闻消息后就彻底晕了,敬大老爷不得已才来咱们府上求老太太帮忙。可老太太又能有甚么法子呢?嬷嬷……”

“那太太又能有甚么法子呢?”容嬷嬷冷笑的反问道。

“这……”鸳鸯迟疑了一瞬,咬了咬牙还是将话说了出来,“老太太说,大太太娘家兄长有跟刑部关系极好的。”

听得这话,容嬷嬷明显得愣了一下,旋即嗤笑道:“真是有意思,自个儿闯出来的祸事,偏让人帮着善后。我家太太如今还怀着身子,这是逼着她大半夜的回娘家求救?且不说珍大爷如今只是被带走了问话,即便真的判了刑罚,那也是他该得的,怨谁?”

鸳鸯彻底没了言语,她原就只是个小丫鬟,哪怕因着贾母的看重在府里多了几分体面,可她依然只是个年岁不大的丫鬟罢了,被容嬷嬷连着堵了好几次,她只张口结舌的望着容嬷嬷,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主要是,容嬷嬷这话听起来好有道理,仿佛东府珍哥儿确实蛮活该的。

带着这样的想法,鸳鸯败退而去。

等她一走,十二却冷不丁的从一旁的柱子后头闪身走了出来:“嬷嬷。”

“哥儿都瞧见了?”容嬷嬷其实老早就发现他了,却并不揭穿,左右打从一开始大房就不打算掺合这事儿,或者说贾赦原先的目的就是借此狠狠收拾一顿珍哥儿,也免得他愈发胆大包天,甚么祸事都敢闯。

“嗯,瞧见了也听见了。”十二满脸的眉开眼笑,“我明个儿去一趟张家。放心,我知晓蠢爹打算作甚,一准不会拖后腿的。”

“成呢,反正甭管怎么样,都是珍大爷他该得的。”容嬷嬷也跟着笑开了,只是那笑容却是说不出的狰狞恐怖。

东府的事情仿佛就这么被撇到了一旁。等次日,那拉淑娴从睡梦中醒来之时,甚至完全不知晓昨个儿晚间发生的事儿。又因着她并不是每日都会去荣庆堂请安的,故而错失了知晓真相的机会。好在,这事儿原就不重要,那拉淑娴完全不知,容嬷嬷则压根就没提,至于十二,则在大清早的就离开了荣国府。

又几日,等整个京城内外都白雪皑皑之时,消息终于传来。

刑部那头没打算整死珍哥儿,却将他先前所犯之时尽数回给了吏部,除却他纳外室为妾的事情外,还有他piao尽田家满门一事。这倒不是贾赦告的密,他只是在离开京城前,将原本压下的密函交给了在御史台交好的同僚,并明确的告知对方,完全无需看他的面子,该怎么罚就怎么罚。于是,才有了后头的事儿。

吏部那头的动作甚至更快,只不到半日工夫就给出了决断,将珍哥儿重新降职为翰林院庶吉士,并发函去翰林院,告知了珍哥儿所有的罪名。

翰林院接到信函,不敢有所隐瞒,只立刻递到了掌院学士潘鼎处。这潘鼎潘院士倒是没得到贾赦的提前支会,然而他却接受了十二的请求。

尽管最终珍哥儿还是被放了回来,却已被停职闭门思过,外加罚抄写律法一百遍。

不得不说,一看这个惩罚,就知晓潘鼎一定问过他的老朋友了。且这回不比当初贾赦和王子胜的事儿,潘鼎不单规定了遍数,还特地强调,每隔三日必须交一份律法的手抄本。若是因病或者其他必须的缘由不能如时上缴,则之后加罚两遍。且最迟不能超过一年,若是一年后尚不曾缴纳一百遍律法手抄本,直接削官罢职!

然而,这只是翰林院给出的惩罚。

刑部给出的责罚与珍哥儿无关,只是针对于整个田家的。田老娘不守妇道,在夫君热孝未过之前,便与人苟合,判决流放三百里。其长媳和次子与她同罪,皆一同被流放。唯独其长子因伤瘫痪,与此事全然无关,只是当家人尽数获罪之后,空有微薄家产的他,注定也活不长久。

至于那位“幸运”的被珍哥儿纳为妾室的田氏女,则特许其将腹中骨肉诞下之后,再行流放之罪。

不管怎么说,这事儿也总算是尘埃落定了,荣国府除却贾母略有些唏嘘之外,旁的人全然不曾当回事儿。田家也好,珍哥儿也罢,左看右看都唯独只有“活该”二字可配。

可惜,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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