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额娘说,我不是出生在紫禁城,而是生在畅春园。
六月初夏的好时节,额娘正和皇姑姑在碧莲台边赏荷,湖面清风徐来,池畔塘柳摇曳生姿。许是闻着处处花香正浓,又或是被一只蜻蜓惊了涟漪,额娘便喊着腹痛难耐。本是惬意的天气,一众宫人硬是因为我的提前到来,而急出了满头大汗。
怪不得待我生下来后,皇祖母时常笑道:“这是个心急的孩子,定是看咱们畅春园的景致太美,迫不及待地要出来看看呢。”
在我印象中,皇祖母一直是一位和蔼可亲的人。说是和蔼可亲,是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发脾气,不像我见过的其他老妇人那般严厉庄重。可我又觉得她不和蔼可亲,那是因为我觉得“和蔼可亲”用在皇祖母的身上,实在是太显老了。
皇祖母是个多会保养的人!
从额娘口中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能感受得到额娘心中的那份羡慕和嫉妒。连她这个年纪轻轻做儿媳的都要羡慕起皇祖母来。
事实上,宫里所有的女人都很羡慕皇祖母。因为她是那样地懂得生活。
我总爱去皇祖母的兰藻宫,听说那是皇爷爷特地为皇祖母当年选的宫殿。太监总管和额娘身边的姑姑说,太上皇和太后娘娘一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可是真正的皇家神仙眷侣,传为人间的一段佳话。
“佳话?哼哼,也就是他为了欲盖弥彰,说的好听。当年刚认识的时候,我可不是现在这般模样。我那个体重呀,啧啧,一个顶的上仨,就那么往你皇爷爷的脚上一踩……他就记恨上了,把我召进宫,天天为难我。”说起当年这些事情的时候,皇祖母如数家珍似的,眼睛完成弯弯的月牙,她的皮肤很白,连细纹都很少。如果不是因为有了些许白发,和皇姑姑站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像姐俩儿呢。
“为难您?然后呢?”我托着腮,趴在梳妆台上,一边十分有兴致地听皇祖母说当年和皇爷爷刚认识时候的那些故事,一边把玩皇祖母梳妆台上的这些东西。
她神秘一笑,“呵呵,我这么聪明,还有谁能欺负得了我?”说着,她像变戏法似的从一个不知道藏在神秘地方的口袋里,变出了一种串在棒子上的糖,给我吃。我打小便喜欢跟着皇祖母,因为在她这里总能吃到很多很多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好吃的,就连宫里的御膳房都做不出来。
皇祖母跟我说,这是她们纳兰家的秘方,不能说出去,如果我告诉别人,就再也没有这些好东西吃了。
她看见我拿着她妆奁匣里的胭脂水粉玩,有些心疼地伸出手来一样一样拿回去,“丫头这些不是你玩的东西,可贵着呢。乖乖,到别处玩儿去,这是皇祖母的螺子黛,画眉毛用的。这个啊?这是口脂。”
“口脂?怎么有这么多的颜色?有一个不就行了?”我瞪大了眼睛,实在不明白眼前这些瓶瓶罐罐的用处。可是皇祖母却爱若珍宝。
皇祖母颇有些得意地道:“那当然,穿不同颜色的衣裳,得擦不一样颜色的口脂。来,再给你一个糖,你去别处玩儿去,皇祖母要敷面膜了。”
“面膜是什么?”
“面膜就是面粉糊糊,洗干净了以后能够永葆青春。”
“那莲儿也要敷面膜。”
“不行,你是小孩子。”她一边说着,一边哼哼,“恩,这身子骨不如以前了,改天天气好了做做瑜伽。今儿敷黄瓜桃子切片水果。”
说着皇祖母就开始捯饬自己的脸,然后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了。我讨了个没趣,独自一人在外头玩儿。
皇祖母院子里的花儿可真香。
远远的,我看见皇姑姑搀着皇爷爷过来了。
皇爷爷最近有些糊涂了,老有些事情记不得。可他总是记得皇祖母。
“皇爷爷吉祥。”
“噢。是果儿啊,过来给皇阿玛看看。”
我无辜地抬起头,“皇爷爷,孙女是莲儿,不是果儿。”
皇姑姑哭笑不得,“皇阿玛,果儿在这儿呢,我才是果儿。”
皇爷爷这才回过头去,看着皇姑,然后十分惊讶地说道:“你是果儿?哦,对对对,你看皇阿玛又糊涂了。果儿,朕明日下朝领你去台阶那边看看,等他们在你面前走过去的时候,你看好谁,尽管跟你皇阿玛说。”
果儿十分无奈地“放弃”了身边喋喋不休的皇阿玛,俯身问我道:“你皇祖母呢?”
我朝屋里看看,“皇祖母好像是睡着了。”
“哦。那咱们静悄悄地进去。就不要通报了。”说着便带着皇爷爷进去了,我也一起跟上。
“那是什么?有,果子!”皇爷爷十分惊奇地一指。“去,口渴了,拿来朕吃。”
不等皇姑姑搀扶,皇爷爷就已经走了过去,顺手揭下了皇祖母脸上的黄瓜。
“皇爷爷!”我刚想过来阻止,却见皇祖母已经坐起来了,皇爷爷不由向后退了一步,像是吓了一大跳,“哎呦是你在这儿呀,朕还以为是一盘果子呢。你嘞在这儿是干啥?”
皇祖母有些气愤地拿掉了脸上的果片,“来干什么?”
“来干什么?这房子是朕的,这地也是朕的,这些瓶子、桌子、凳子都是朕的,朕不能来看看?。”皇爷爷轻哼一声,一点都不给皇祖母留情面,就坐了下来。“喝水!”
皇姑姑愣了半天,皇祖母没好气地道:“给他倒水。”
皇姑姑看着拌嘴的两个老小孩,实在是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