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去,杏花败,桃李凋,迎来槐花盛放之季,京都之中遍植槐树,处处馥郁槐花香,湘君骑在马上伸手偷了一包槐花带进宫中,与王月娥一人分得一半,相互卡了几条在官帽之上。
二人正是嬉闹欢乐之时,女帝派婢女来传唤湘君前去殿中。
纱帐高高拢在两旁,宫婢垂首立在帐下,女帝于榻前负手而立,像是在酝酿什么。
湘君躬身行礼,方抬头,听得女帝问道:“周湘君,朕是牝鸡司晨?”
女帝转过身来,那张温柔和善的面庞上怒气盈然,比之面生威严的人更多几分凶狠,气势如山朝湘君压来。
湘君身居蓬莱殿,不知女帝为何忽然如此愤怒,惶恐之下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令自己镇住心神,垂首而跪:“臣惶恐,不知陛下是何意?”
女帝三两步踏来,捏起她的下巴,使她仰望,眸中怒火腾烧:“朕问你,朕是牝鸡司晨么?”
湘君仰望之下,脖子抽痛,皱了一下眉,脑中急转,对女帝这种人,就要胆子大,遂真大了胆子又赌了一把:“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百姓只管帝王能否让他们安定、富足,若帝王能令民生安泰,那是谁主宰天下又有何分别?明君即为帝王!”
女帝眸中怒火渐渐消减下去,松开她的下巴:“那帝王威仪何在?”
“帝王威仪。”湘君叩首,朗声道:“是帝王则备天子威仪!”
此话虽是大胆,却讨巧又顺耳,女帝面上松下,来回走了几步,又歇在榻上。
湘君松下一口气,看来今天是又逃过一劫了,抬首望了眼女帝。
女帝明眸盯着她:“若是有人犯天威呢?”
范天威?湘君一凝,此事和她有关?望着那好整以暇地帝王,她猜不出是何事,只好再讨巧:“既犯天威,必受天子罚,臣鄙贱,不敢妄议。”
女帝细长眉一挑,这个周湘君在钻空子,可这空子也钻的巧妙,让人即使知道她在钻空子,但听了这番让人心中爽快的话也不想再罚她。
“若是周仕诚犯天威,又当如何?”
湘君心头一阵呐喊,合着女帝今日对她发火,是因周仕诚犯了天威,可转念一想,周仕诚哪里有胆子和脑子来犯天威了?
女帝听她答不出来,丰满的唇轻轻一提:“已削官职,暂留爵位。”
湘君听得只削了官职,尚留了爵位在,心头大松,旋即又叩首谢恩。
女帝问:“朕判得可公?”
湘君道:“天子威仪,自有天子断,陛下仁厚,此事公道。”
她说一句话就有半句是夸人的,女帝一腔子怒气在这处消了不少,当下笑了起来,扔了本佛经给她:“诵经。”
湘君捡起佛经,不疾不徐诵读起来,一直念了小半个时辰,喉中干涩难耐,方才得了女帝宽恕,退回侧殿。
侧殿中孟庭玉正坐在湘君位置上翻书看,瞧见湘君进来,白皙的面庞上绽放出笑容,眼角向上弯钩着活像只玉面狐狸。
“多少年没见到你这样机灵的人了。”孟庭玉起身扶她入座:“唤作别人只怕又要削职了。”
湘君坐下后颤颤巍巍接过一盏茶水,见茶中浮沫抖动,指尖使力紧紧捏了下茶盏,这才稳了下来。
稳了少许时刻,湘君仰头问孟庭玉:“舍人可告诉湘君,今日朝堂上发生了何事?”
孟庭玉点了点头,支了个垫子坐在案几一侧,将事情叙述而来。
原是查出朝堂中有十人私议女帝篡权之事,女帝大发雷霆,将其中八人削去官位,流放边疆,而其中二人因在外间,并未参加私议,但有私议之嫌,判处削去官位,而二人之中,就有一个是周仕诚。
湘君是周仕诚的嫡女,这些时日也常伴女帝身侧,若是论起这背叛的罪过来,自然是近臣的更大,因此女帝一回蓬莱殿就召去了她。
湘君听罢后,想到的却是宋家的手笔,她如今是女官,宋家看见这火候到了,毅然出手帮她压下了周仕诚,她砸了一下嘴:“一群老狐狸!”
孟庭玉不明白:“什么老狐狸?”旋即打量湘君几眼,调笑道:“我看是只小狐狸!”
湘君略有些害羞,不好驳孟庭玉但也不接这茬子话,倒是一方王月娥啧啧感叹,朝廷风雨多,她还是念经看书得好。
王月娥这话是惹得二人都笑了起来,哪有朝廷中人说得自己是个修士一样,这样的单纯的人来了宫廷之中也当属异数。
孟庭玉歇过半盏茶,就入阁内去服侍女帝,湘君心情才平复,伏在案上歇息。
墙上镌的凤凰正张大翅膀绕着炎炎红日翱翔......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啊!
日影斜坠,带有一丝余热,湘君怕热气儿烘烤脸颊,就顶了一顶白纱帷帽,手里捧着官帽,□□是懒洋洋的枣红马,慢吞吞朝侯府而去。
金灿灿日光在兴安门外宫墙上叠下一层金黄,藏青薄衫也被镀上璀璨金光,静默的骏马与马背上俊朗的人投下一条斜长的影子。
湘君帷帽下一声干干的笑声,怎么在这儿遇见孟庭轩了?她一瞬为难起来,是要主动前去打招呼还是装作没看见?思索片刻,鉴于孟庭轩这些日子的反常,她决心不惹他为妙。
她手指碰了碰帷帽沿,遮得这般严实,孟庭轩应该认不出她吧~打定主意,就这样若无其事地经过......
枣红马儿懒洋洋地踱步过去,孟庭轩目光落在马上,抿直了唇又立即笑了一笑,朝她唤了一声:“周湘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