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城破,郡守俯地不起,身子抖颤之间,话中隐隐有了求饶之意。
其身侧一位面容憔悴的女人,被背后的两位士兵压着肩膀。她听得郡守之话,扭头盯着郡守大笑,一行泪水夺眶而出,“妾非男儿身,犹知‘忠义’二字。汝此般有愧王恩,令祖蒙羞!”
郡守不答,额头再重重抵在地板之上,闭眼,流泪。
“放开她。”舒良盯着女人毫无血色的嘴唇,冲她背后的两位士兵挥了挥手。
两位士兵刚刚松手之时,女人立刻站了起来,挺直了身板,扬起下巴朝舒良和项一鸣瞪了过去,“王城在西,若死,我当面向王城方向而去。”
“伊莞儿,旧人相遇,年少相知于微时,你我二人也知乱世后的再次重逢终会以这样的方式相见。”舒良温煦一笑,“汝主无德,何必愚忠乎?”
伊莞儿凝神看着舒良,嘴角两侧渐渐荡漾开一浅梨涡,“纷纷乱世,岂有心怀厚德之主。乱世之争尽是尔虞我诈之辈,枭雄可剑指四方,问鼎中州;乱世下,心怀厚德者必犹豫寡断,偏安一隅,守一城繁华,但不可平定四方,睥睨群雄!”她说着朝舒良走了一步去,右手按在对方的剑柄之上,“你不必劝我,我们的道路不同。”
四周的侍卫看见伊莞儿的手搭在了剑柄之上,他们不由前进一步,拔出利剑。
舒良抬起手,示意众人退下。他低下头凝视着对方杏黄色的眼瞳,一双眼睛渐渐变得悲伤起来。
四年前,他们两人于舒化苑相遇。
他抚琴在高台之上,一壶酒、一羽扇,抚闲云野鹤之曲,举手投足之间隐然有飘尘之意。
伊莞儿在台下匆匆一瞥,琴音之间,她忽然停下自己的脚步,皓齿明眸,仰头清唱,“非烟亦非雾,闲云虚梦里,今朝我辈岂隐山水间。”
声断,曲止!
舒良抬头看见高台之下的明媚之女,他握住酒壶,遥遥一叩,英姿飒然间以左手扫琴,曲声再起,曲水流觞,高山流水之音于他手下传出。
高台下的伊莞儿听着曲声,不由脸上露出浅浅的梨涡,在台下寻了个座位,也不急于走,细细的喝着叫来的茶,指尖轻触桌面配合着琴韵敲击,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伯牙之作,高山流水一曲,已是两人的交流。
片刻,舒良抚琴完毕,他负琴而起,面对高台之下的掌声,他谦逊儒雅的行了个礼,目光定格在伊莞儿身上,淡淡的一笑,羽扇轻摇。
一笺金叶压在了桌子之上,伊莞儿平静对琴台上的舒良点了点头,知音难觅,她搁下刻有其家族标识的金叶,留下身份,缓缓转身离开,并不多言。
君子之交,本如淡水。
舒良看着伊莞儿走出酒肆的背影,他缓缓走下琴台,将桌子上的金叶子捏起,看了眼金叶子上面镌刻着一朵“紫荆花”,他露出淡淡的笑容,“伊家之女,我舒良知音也!”
一别四年,当舒良和伊莞儿再次相遇,他们的相知之中已经有了复杂。
“舒良可再为妾身鼓琴一番?黄泉路长,此一别恐再无相遇的可能。”伊莞儿神色平静,对着舒良笑,“今君鼓琴一曲,也算予我送别。”
“你走吧。”
“去何处?城破无归之人,岂有脸面苟活?唯有一死,以报王恩。”
“不值得!”
“请鼓琴,休得多言!”重剑已经被拔出,伊莞儿两鬓长发飞扬,裙裾烈烈间,不免有种独立于世之感。
项一鸣和方宴对视,他们二人见舒良迟迟没下定决心,皆是蹙起长眉。伊莞儿心腹有良计,若是不降当死,不可放之为敌。
“为先生拿琴。”方宴冲着一名士兵大喝了声,为舒良做出了决定。
舒良扭头,盯着方宴的一双眼睛摄人心魄,片刻眸子的神采又收敛而去,变得悲伤。
片刻,长琴被士兵送到舒良的手上。舒良盯着长琴迟迟不取,沉默之间,他闭上了眼睛。自古天意高难问,动情方催人老,难下决断。
“舒良...”伊莞儿轻轻叫了声,背转过声去,走到门口仰头望着天边一卷残云,眸子清淡动人,“若相知,请为我送别吧,我走不了,也不想走....不要再为我难下去了....”
舒良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着伊莞儿的背影没有说话,从士兵手中接过长琴,直接盘膝坐下,一手压住琴弦,缓而鼓之。
琴韵悠悠然然,犹山边黛风拂面,宁静自然中透着逍遥之味。在众人沉浸在宛若缥缈云雾的琴声之时,舒良压住琴弦,由泛声绵绵,右手一稔一扫,其声骤然激扬,刚健有力,如逆流而上的轻舟,激流跌宕,俨若狂蛟怒吼。
韵势渐缓,舒良十指慢抚作流水之声,轻舟渐过,琴音骤降。
站在殿门口的伊莞儿抬起了手臂,右手轻挡在额头上,微微挡住倾斜而下的阳光。她眯起了眼睛,双颊的梨涡慢慢荡漾开,“与君相知,实属我幸。”她微微的扭头回去,看着盘膝而坐的舒良轻轻的笑开,左手举剑,一拉一搓,血花喷涌而出。
舒良食指压弦,泛声绵绵,他看见倒在血泊之中的伊莞儿,站起闭眼,沉默之间,他气势再起,摔琴绝弦,大步跨出大殿。
跪拜在地板上的郡守神色泫然,他头抵在地板上,大叫了声,“莞儿!”咽喉传出哽咽的啜泣之声。他虽和伊莞儿结下姻缘,可两人终是路不同之人,亦不相知。
方宴和项一鸣两人互看了一眼,项一鸣摇了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