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干干净净的小屋里转了两圈,鱼娃把小布包往背上一套,关上房门走到了院落里。
院子里,方先生正背着手,饶有趣味地看着青石壁墙上的一首诗。这青石壁不知是何时的东西了。已经掉落了许多,上面的字迹也早已模糊不清。左右不过看清几个字而已。
“寄谁半生记谁真……”将这篇诗的其中一句反复品酌了几句,方先生看向鱼娃,问之:“你可识字?”
“与观主学过些道经,识得一些。”
方先生一撩袍角,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感慨道:“道家讲究清静无为,你小小年纪,若一直看着这些,不免将性子看冷清了。你日后与我走荡江湖,若不能与世共情,未免太过可惜了。”
鱼娃不懂他说什么,只收着手脚,低着头立在一边。
“不过,你既从这临江观里走出来,便不能抹杀了身上的痕迹。”方先生指着青石壁上的那句诗,“便将此句化作你的姓名,叫你阮寄真,可行?”
鱼娃点点头,并不知此名好坏。方先生见他懵懂,依旧笑道:“我受了观主所托,收你为徒。虽不在意那些个俗礼,但教导你的人还在此处。不若就在这里,与我磕个头,让这道观做个见证。如此老观主也能安心仙去,如何?”
这话说得鱼娃眼中发热,忙跪下来,冲着方先生真心实意地磕头。口中道:“寄真拜见师父。”
磕到第三个,方先生将这孩子扶起来,“既拜了师便要记住,你师门乃是云极山庄,你师父名唤方无应。日后江湖行走,万不可忘了。”
“是,徒儿记得。”
方无应满意阮寄真的乖顺听话,示意他身后,说:“再对着道观行个礼吧,我们要走了。”
“是,”听了这话,这六岁儿童终是露出了那等伤愁之状。转过身最后一下拜下去,竟是久久未能起身。
待这拜师礼结束,改名唤作阮寄真的鱼娃跟随着师父一起离开此处。行过弯弯绕绕的山路,一回头望去,那破败的临江观隐藏在晚间山岚的袅袅薄雾里——似是他世别离,仙山永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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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路走到一半,牵着徒弟手的方无应忽然把小孩儿抱了起来。特别不耐烦地说:“这般走实在太慢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到镇子上。”
阮寄真突然离了地面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就搂紧了师父的脖子,惊慌无措地看着他。方无应内心发笑,觉得这小孩一惊一乍,不禁逗的样子可真可爱。他潇洒半生,人到中年并无家室子嗣。此时收了这么个娃娃,越看越觉得金贵好玩,忍不住起了逗弄之心。
“寄真,你可怕高?”
阮寄真一呆,迟疑着说:“应当是不怕的。”
“不怕便好,”方无应朗声大笑,声音在这山林之中传出老远,“你且抓好了,师父带你飞过去!”
话音未落,不等怀中的小孩如何反应。飒飒轻功拔地而起,踏枝穿林,几个起落之前。方无应已经带着新收的大弟子消失在了原地。
用上轻功之后,这路程果然大大缩短了许多。待到了山脚下,方无应把弟子放了下来。见这小孩不过脸色有点发白,其他并无异状,心中甚为满意。拍了拍徒弟的头,他说:“先在这镇上休息一晚,明天师父带你回师门。”
阮寄真还沉浸在刚才飞行的刺激当中,一颗心砰砰直跳,扯着方无应的袖子问:“刚才的功夫,师父会教我么?”
“会教会教!”方无应开怀大笑,对这个徒儿愈发满意了,“你是我收的第一个弟子,你想学什么,我都会教!”
听了这话,阮寄真终于露出了与方无应见面以来第一个笑容。他虽是瘦瘦弱弱,冷冷清清的样子,可这一笑可算是有了孩子的稚嫩可爱。方无应本就担心这孩子优思太过,见此也略微放心一些。
带着大弟子进了靠山镇,方无应直奔此处的客栈而去。当时阮寄真便是在这里给方无应送的信。掌柜的刚一见来人是谁,无比惊喜地迎了上来。方无应冲他一拱手,打着招呼:“郝掌柜,当真是好久不见!”
“方先生,好久不见,好久不见!”郝掌柜拱着手,眼光向下一扫看见了站在方无应身边的阮寄真,对他和蔼一笑。引着二人往客栈里头走,走到一个靠窗的位置,熟稔地问着:“可还是如以前一般?”
方无应将阮寄真一拎,拎到了椅子上,摆摆手:“且将那素淡的菜色摆上一些。哦,还有,你这儿的辣豆腐包子不错。晚上灶间备上一些,给我这徒儿做宵夜。”
“好咧!先生慢坐。”
虽然那老观主并不要鱼娃为其服丧,但顾忌着阮寄真的心情,方无应并不如往常一般饮酒。叫了许多素淡的菜色,叫弟子多吃一些,自己则一筷子一筷子,吃得漫不经心。
在山间的时光,阮寄真并没有那么多机会吃上这些。看上去默不作声的,但是咽食物的速度还是够快的。方无应不得不给他盛了碗汤,让他慢一些,没人抢的。
许是真把方无应看做了亲人,阮寄真也不如方才那么拘谨了。平日里只能与山间鸟□□谈,冷清寂寞难耐。此时似是因终于有人与之交流,他的神色也比方才热络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