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小时候,父亲会让她骑大马。天上蓝蓝的天空白白的云朵,地上绿茵茵的草地,她仰头望天,一群说不出来的鸟儿扑腾飞过,父亲猛地站起来,她吓得嗷嗷大叫,转眼却被父亲抱到了怀里。
一转眼,她却又好像看到冰冷的石柱上捆绑着血淋淋的人形物品,一旁有人不住的拿着小刀刮着什么。好模糊,那是什么?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小心翼翼的走上石台。
“人形物品”被头发遮住,她毫无顾忌的拨开来,一张脸陡然映入眼前。
啊!
周围的海水轰隆隆灌入耳朵、鼻子和嘴巴,她感觉自己像是几年前落入水中的那条哈巴狗。狼狈又丑陋。她从小没见过海,原来传说中的海是红色的。
父亲又骗她。
父亲!父亲!
她猛地惊醒,额头上的冷汗已经打湿发巾,周围一片黑暗,只有靠近门边的烛台发出微弱的黄光。
“小姐,又做噩梦了吗?”脚踏上传来迷迷糊糊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声响马上跟着响了起来。
床边的烛台被点亮,一个穿着白色内衬的女孩子过来给她用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右手伸到她背后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含糊中透着些软糯:“小姐不怕,妖怪都被孙猴子抓走啦!”
她直愣愣望着前方,耳朵鼻子嘴巴里还有些咸腥。
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父亲是怎么死的,只是听宫里的人说,他是被凌迟而亡,一共割了三千七百五十四刀,最后一块皮肉割下,他还留有一丝气息。
“……奴婢要不要给您将个故事?刚打了四更鼓,时间还早。”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
“您想听什么故事?”
外面传来“喵喵”的叫声。
“大白兔这耳朵真好使,说不准是饿了。”
大白兔……
——
“你怎么兔猫不分啊!这明明是只猫!”八九岁的小女孩姣好面庞皱成了包子模样,怀里抱着一只巨肥无比的大白猫,懒洋洋的正枕着她纤细的手臂无聊的打着哈欠。
“这明明就是只兔子!猫哪有这么肥的!你看这书上写着呢:‘尖长耳,三瓣唇,圆鼓腹,短腿’,姑父你来评评理!”说这话的小男孩手里捧着本《兽经》,手指使劲的指着书上一幅简笔图,眼睛故意睁得很大,小跑到前面的男子面前,眼里充满希冀。他右脚翘起,左腿稍稍弯曲,准备一听到男子的肯定答复后就马上冲回去和女孩子辩论。
“这个嘛……”男子有着和女孩子五六分相似的面容,眼睛似笑非笑的望着两人,不答话。
女孩子已经抱着猫走了过来,眉宇间满是气愤,“父亲你可要秉公执理!”她探头朝着书本上瞅,忽然眼睛一亮,大笑起来:“秦枫你个傻蛋!这兔儿的尾巴是短的,而猫儿的尾巴是长的!”
男孩子不信,挣扎着把书夺过来……
——
大白兔是表哥秦枫送她的九岁生辰礼,一只巨肥无比的猫,又懒又馋……
一旁的女孩子看她神情缓和,悄悄站起身给她抚了抚被角又重新躺到了脚榻上。
陈琛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洋洋洒洒照了进来,外面不时传来丫鬟婆子的对话声外加搀着几声猫叫。
她整理了一下神思,掀开帐子勾着外面的鞋。
“大白兔!”她大声叫道,趿着鞋就急匆匆跑了出去。
“喵呜!”那只巨肥无比的猫本来正在安安稳稳的吃着饭,一听到这声音,白毛立马根根竖起,像剑一般的冲了出去!
陈琛望着那只猫落荒而逃的背影哈哈大笑,心情颇为舒畅。
“小姐啊。”丫鬟满脸无奈的拖着她去洗漱,“你逗弄它作甚,本来就胖。”
这丫鬟赫然一看便是昨晚睡在脚榻上的女孩子,陈琛望着她一番责怪:“怎么不去睡觉?难道不困?”
丫鬟露出两排大白牙:“这就去这就去,先服侍您洗完脸,别想着又给奴婢糊弄,随便抹两把完事儿。”
陈琛看到铜盆里映射出的脸庞不由失神,这是自己十岁时的模样。
她现在仍像是做梦一般。
仿佛昨天还是西宫里的荒凉孤寂,又好像,那一刀还是在昨晚……
哪个是梦?哪个又是真呢。
她日日望着铜盆里的自己已有月余,这就说明,她回到十岁也已经月余了,她做那个梦也有月余了。
起初是天天做,她很害怕,最近已经是三四天才会梦到了,这是不是说明,她已经开始淡忘过去了呢?她要重新开始了呢?亦或许,那本来就是一场梦,一场虚虚实实的梦,一场十岁夏夜的梦。
“小姐,这招没用了啊!您不洗,云英就不去睡觉!”
她猛地回过神来,认认真真的洗脸,水温适中,不热也不冷。
“少爷临去学堂前来找过您,说他今天下课后会直接去秦府那边,不能陪您去夜市了。夫人身边的紫荆姐姐刚才来过了,让您用完早膳后去趟永安堂。“
陈琛点点头,抬头问道:“小豆蔻呢?”
云英把毛巾收了过来,道:“全妈妈不是回家照顾小儿子了嘛,今天又是三天一次去寺里给您祈福的日子,住持说这个必须要贴身的人去,豆蔻姐姐就代全妈妈去了。听巧儿说,寅时中(凌晨四点)就出发了。”
她一月前醒来的时候,害怕的不行,母亲以为她魔怔了,天天去寺里给她祈福,后来甚至把她抱到了庙里,与她同吃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