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命印走后,李永芳独自又在厅堂里坐了一会儿。
“如果抚顺打起仗来,我是自身难保,你……”他瞥了我一眼,“我不管你是什么来路,若是□□哈赤翻脸不认人,我便把你五花大绑从抚顺城墙上扔下去,明白了?”
来抚顺两年多,李永芳终于是撕破了这层纸。
“李将军,我不是你的救命稻草。”
我知道李永芳在怕什么,他是抚顺的守将,抚顺在他在,抚顺亡,即便是他能苟且偷生存活下来,大明也不会放过他。他在赌一把,赌□□哈赤的诚意……从万历四十一年建州首次出兵叶赫时,途经抚顺,他前去相迎,意图便十分明显了。
我冷静对峙道:“我是生是死,早就无人关心了。这两年多,我能做李将军一时的定心丸,可眼下战事迫在眉睫了,李将军心里该有自己的定夺才是。”
“张总兵说,这一招是声东击西……可叶赫和抚顺,是唇亡齿寒,不夺抚顺而先攻叶赫,便会陷入两面夹击,我有种预感——”
李永芳牢牢地盯着我,“这第一战,会在抚顺城打响。”
“将军既然看得如此透彻,看来心里已经做了决定了。”
他既然知道的建州的意图,却没有将此想法告知王命印,甚至张承荫,这就证明,他已经做好了决定了,一个没有后路的决定。
“明日我会将夫人和两位公子连夜送回铁岭老家,而你——不要想着趁乱逃跑,只要抚顺城一日不破,你就得留在这将军府。”
我苦笑着沉吟道:“放心,我无处可去,亦无家可归。”
四月十三日。
□□哈赤见时机成熟,终于决定明朝翻脸。然而他剑锋直指却并非是叶赫,而是转攻明军。军情不过两个时辰便飞鸽传书到了抚顺。
□□哈赤在赫图阿拉以“七大恨”告天誓师。这七大恨乃其一,是明朝与万历初年无故杀害了□□哈赤的父祖;其二,是因叶赫、乌拉、蒙古等九部勾结,发动“九部之战”,明朝却袖手旁观,一味袒护叶赫、辉发来压迫建州;其三,乃明朝立边界铭誓,“汉人私出境外者杀,夷人私入境内者杀”,却纵容汉人出境挖参,无处控诉,还勒令其抵偿所杀越境之人的性命;其四,乃因北关叶赫与建州同是夷属,明朝却派兵保护叶赫而抵抗建州;其五,乃这叶赫老女,是建州所聘之女,但叶赫得明朝相助,便背弃盟誓,将此女转嫁蒙古,如此羞辱,谁能甘心;其六,乃两百年来,建州都在近边关处居住耕种,然而明朝因听信叶赫谗言,发兵逼迫建州撤离已耕种的柴河、三岔、抚安等地;其七,乃建州素来顺从明廷,但辽东当局却排遣守备尚伯芝赴建州,作威作福。
这篇告天文传到将军府时,李夫人和二位公子还没能来得及上路回乡。李延庚执拗不屈,嚷嚷着要留在抚顺跟李永芳一起守城,不听任何劝告。所以原本昨天就该出发的,李夫人不舍心扔下这个大儿子,便一直拖延到了现在。
十四日,最新的线报传来,□□哈赤已率领两万大军,疾行三十余里,驻兵在当年九部之战打响的古勒山城。虽然□□哈赤到底意图进攻哪一座城池,至今难明。但整个辽东边城都已经戒严了。李永芳知道势头不对,不能再拖延了,只好强硬地拍卫队押着李延庚离城。刚满十周岁的李延龄完全不知即将发生什么,一脸不舍地离开了抚顺。
至于我,李永芳并没有因为形势紧迫而掉以轻心,我被收押在将军府上,无法自由行动。
在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那古勒山的两万建州兵马时,这日的马市却迎来了一群商贾,这些商人带着成车的貂皮和人参,准备在马市上贩售。自蒙古人来了之后,抚顺便处于全城戒备的状态,但马市交易却丝毫不受影响,依然进行得如火如荼。但这几百号人,被拦截在了抚顺城外,有待候审。
在我得知了这群商贾人数众多,不下八百余人时,立马起了疑心。因为我再清楚不过,这是皇太极惯用的招数,浑水摸鱼,里应外合……这一招,万历三十五年,灭辉发的那一战,他就用过了。
他是个善用手段之人,要与大明开战,绝不会就这么冒失地打过来,先是蒙古人的不请自来,再是去广宁刺探军情,如今靠商贾之名混入马市……
……“事先将士兵化妆成马贩和商户,从马市进入扈尔奇城中,潜伏于城中,等大军一到,里应外合。让城中的士兵先反,拜音达里无暇顾及外城,借此慌乱之际,外城骑兵将外城团团围住,这下拜音达里犹如瓮中之鳖,这扈尔奇城就算被他修得再铜墙铁壁,也不过是形同虚设。”
而更让我对局势有了清晰认识的是,这个时候,李永芳居然没有彻查这上百号人的来路,就这么让他们驻扎在抚顺城外。到底是他真的大意,还是有心为之呢?
当日,蒙古宰塞和暖图各部从辽河出发,抵达抚顺入城讨赏。据王守道传来的消息,这群蒙古人少说也要三四千号,个个披甲戴胄,哪里有来讨赏的做派?抚顺城的守军,光是对付这群居心叵测的蒙古人就□□乏术了,哪有心再关心马市外头那群来历不明的商贾呢?
这一天晚上,整个抚顺格外的安静,有如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彻夜未眠,久违的开始头疼了起来。
历史上的明清第一战,会鹿死谁手呢?抚顺城若是守住了也罢,可一旦失守,李永芳……怕是